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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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壹章 天下銀根,必殺!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範閑安靜地看著身前的雲之瀾,不期然地想到很多年前,在京都的夜宮之內,自己第壹次看見這位劍術大家時的情形。那時候的他,還不過是壹個初出茅廬,初登三國政治舞臺的年輕人,而劍廬首徒雲之瀾已經聲名滿天下,是東夷城使團真正的主事者。
  六年過去了,範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那幾個人之壹,而雲之瀾,甚至要拜在他的身前,向他表示效忠,時遷勢移,叫人好不感慨。
  範閑不知道四顧劍臨終前究竟布置了什麽,怎樣說服身為死硬派的雲之瀾,但他能感應到雲之瀾的態度並沒有太多虛飾,他很了解這些在武道上不斷求索的強者,壹旦決定了某件事情,再想反悔,那是很難的。
  但他把雲之瀾的這句話聽得非常清楚,聽到了十二把劍這四個字,範閑的眼睛微瞇,平靜看著他說道:“十二把劍……若雲大家這劍心不在,我如何能控制這十二把劍?”
  不待雲之瀾回話,他早已站起身來,鄭重地將這位劍廬首徒扶起,誠懇說道:“我知道雲大家斷不會因為劍聖大人臨終遺言便要信我,我也不需要妳信我,只是若這是壹個交易,我需要劍廬的力量,劍廬也需要我的庇護,可是如果妳不在,我如何能夠把這十二把劍握緊?”
  雲之瀾的臉上沒有什麽笑容,淡漠說道:“家師自然準備了讓小範大人放心的方法。”
  說完這句話,雲之瀾回身而走,竟是不給範閑絲毫交流感情,拉攏劍心的機會。
  範閑若有所失地站在屋內,想著四顧劍給雲之瀾安排的是什麽事務?不過片刻功夫,他便猜測到了壹點,四顧劍雖然要在自己的身上下大賭註,但是總是需要有人制衡自己,註視自己,監督自己。
  雲之瀾,便是遊離於利益結盟之外的那個人,以他在劍廬弟子心中的威信,若範閑日後的行事,對東夷城利益的損害太大,他壹聲令下,只怕範閑名義上擁有的十二把劍,轉瞬間,便只會剩下可憐的孤伶伶的那壹把。
  ……
  ……
  雲之瀾之後進入室內的是劍廬二弟子。範閑安靜地看著這位中年人,發現對方的模樣生得普通,眉眼間全無壹絲出挑之處,便是身上蘊的劍意也被深沈地裹在深處,穿著壹件微厚的棉袍,不像是壹位厲害的劍客,倒更像是個管家壹樣的人物。
  大師兄來後,便是二師兄。範閑的心裏苦笑了起來,四顧劍這壹來,直接把自己推到了火堆之上,劍廬弟子們好像都接受了他的遺囑,輪流來向自己匯報工作。
  範閑用余光看了壹眼自己身旁的褐色小甕,眸子裏生出壹絲惘然的情緒。壹代劍聖,變成了手邊的壹壇子灰。
  他的手輕輕在小甕上撫摸著,似乎還能感覺到四顧劍骨灰的微溫。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像管家壹樣的二師兄的眼光也變了變,但馬上變得平靜了下來,將手壹揮,幾名劍廬三代弟子扛了幾個箱子進來。
  範閑擡起頭,微笑問道:“難道這就是劍聖大人的遺產?”
  二師兄笑了笑,沒有說什麽,直到所有的箱子都擺放在範閑的屋子裏,才輕聲說道:“我劍廬的產業,當然不會就這麽壹點兒。這裏只是壹些可以暫時動用的產業流水,師尊說妳現在需要銀子,我便給您擡來。還有壹些帳目,我想您壹定感興趣,所以也自作主張搬來了。”
  範閑微感吃驚,靜靜地看著這位管家模樣的劍廬高手。他當然不會輕視這位二師兄,相反在劍廬十三徒中,他壹直認為這位二師兄很值得註意,且不論雲之瀾與王十三郎內訌之時,這位二師兄可以壹直保持中立,而不被牽連進去,只看四顧劍壹直讓他守在劍廬之外,就知道此人深得四顧劍的信任。
  銀子,帳目?範閑瞇著眼睛看著他,問道:“辛苦您了。還不知道這些帳目和什麽有關。”
  劍廬二弟子和聲說道:“和太平錢莊有關。”
  範閑聽到這句話,再也無法安坐於矮塌之上,霍然起身,盯著這位二弟子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用壹種敬佩的語氣說道:“沒想到,我想任何人都想不到……原來天下最大的錢莊老板,竟然是壹位……隱藏在劍廬裏強者。”
  太平錢莊,天下第壹錢莊!當年慶國明家何等樣龐大的產業,可是在某些程度上,也要依賴於太平錢莊的流水支持,從這個錢莊現世以來,它便是世上最大,信譽最好的錢莊,沒有之壹,而且幾十年間,從來沒有別的錢莊能夠威脅到它的地位。
  甚至是幾年前,範閑和北齊小皇帝暗中聯手,再用父親派來的戶部老官打理,生生整出壹個畸形的寵大的招商錢莊,可是在太平錢莊的面前,依然像是壹個發育不夠良好的小孩子。
  手握內庫產銷權和兩條走私渠道,壹個青樓聯盟,外加壹個極大型錢莊的範閑,毫無疑問是天底下最有錢的那個人。
  可是他清楚,自己手裏的銀子雖然多,但和太平錢莊比起來,仍然不夠看!
  因為這家太平錢莊深深地紮在大陸商業之中,所有的巨商大賈與它都有極深的關聯,太平錢莊如果真的發力,能夠調動的銀子,可以到壹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範閑不是壹般的權貴官員,他有前世的商業社會經歷,這壹世也與商家多打交道,所以他比壹般人,更知道太平錢莊的可怕實力,以及這家錢莊可以發揮出來的效用。
  以往他也曾經讓監察院查過太平錢莊的暗底,只是每每查到壹個地段,線索便戛然而止。當然,這座天下第壹錢莊,既然是發端於東夷城,自然而然與劍廬有關系,至少必須有四顧劍在背後支持,但範閑怎麽也沒有想到,天下第壹的太平錢莊,本身便是劍廬的產業!
  而太平錢莊的主人,就是劍廬的二弟子!
  範閑怔怔地看著這位太平錢莊主人,心裏湧起無窮復雜情緒。此時他才知道,四顧劍臨死前的這壹場大賭,壓下了多少籌碼,給自己增添了多少實力。
  十二把劍很恐怖,東夷城的控制權很恐怖,但真正恐怖的,只怕卻是此時送入屋裏來的這幾箱帳目。
  太平錢莊的帳目。
  範閑深深吸了壹口氣,望著劍廬二弟子敬佩壹禮,和聲問道:“還未知先生大名。”
  這種尊敬,不是敬對方劍廬弟子身份,九品強者境界,而是敬對方太平錢莊主人的地位。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人尊敬的當然是實力,而手上掌控著天下半數銀錢的人,毫無疑問最值得尊敬。
  至少範閑是這樣認為的。
  “李伯華。”這位劍廬二弟子,太平錢莊的主人,並不吃驚於範閑的態度,溫和說道:“執掌太平錢莊十六年。”
  範閑沈默片刻,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態度來與此人說話。按四顧劍的意思,此人應該是歸己所用,可是壹個擁有太平錢莊的大人物,難道真的可以為自己所用?
  緊接著他又想到了壹些事情,眼瞳漸漸縮了起來——憑借自己手中的實力,招商錢莊,再加上隱隱控制無數商家百姓活路的太平錢莊,這樣的實力,應該可以對抗什麽了。
  這是壹種自下往上的對抗。
  李伯華看著範閑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麽,緩緩說道:“太平錢莊放貸天下,但若是時局有難,只怕那些外貸也是收不回來。但……”
  但字出來了。範閑看著他,等著他的下壹句話。
  “銀票飛於天下,銀根卻始終在東夷城內。”李伯華在範閑的面前沒有絲毫遮掩,“如果小範大人將這些力量能夠集合在壹起,確實可以影響很多事情。如果想讓天下大亂,也不是什麽難事。”
  有力量的人說話才有底氣。
  範閑今天才知道,原來劍廬十三徒中,最有力量的人不是威信最高的雲之瀾,也不是境界最有無限前景的十三郎,而是這位握著最多銀兩的李伯華。
  “這是壹筆大禮。”範閑已經從先前的震驚中平靜了下來,緩緩說道:“如果東夷城方面要求太多,我依然無法做到,必須事先說明。”
  “這已經是先生您的產業了。”李伯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與壹般的武道高手不同,這位大陸商界隱形的寡頭,壹眼就瞧出了範閑的謹慎,和聲說道:“師父的遺命裏,並沒有要求您做什麽,想必妳們已經談妥了,我只是執行而已。”
  範閑的眉頭皺了起來,自嘲笑道:“我這壹生已經被天下掉下的金盆砸了壹次,難道今天還要被砸第二次?”
  “我不知道您需要銀子做什麽,但我有銀子。”李伯華沈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當然,就我個人而言,我想向您提壹個條件。”
  範閑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後說道:“您有提任何條件的資格和實力。”
  李伯華緩緩起身,說道:“太平錢莊,最先前是東夷城城主府的產業,後來是劍廬私下的產業,我整整在裏面費心費神了十六年,錢莊也越來越大,但請您記住,錢莊的銀子,不僅僅是錢莊的銀子,還有東夷城所有商人們的存銀,甚至還有北齊南慶無數人的存銀,您若要動用,也必須要有個限額,總不能把商人們的銀子都挖光了。”
  “這是自然。”
  “我的意思是,太平錢莊,實際上是東夷人的錢莊,是他們的銀根,他們的根。”李伯華靜靜地看著他,壹字壹句說道:“您只有壹半東夷人的血統,我想提醒您,我們的歸順,只是名義上的歸順,我們不想變成燕京人,江南人,渭州人,我們只是想做東夷人。”
  “直接說吧。”範閑瞇著眼睛看著他。
  “不能駐軍。”李伯華皺了皺眉頭,輕聲說道。
  此言壹出,範閑唇角微翹笑了起來,看著他輕聲說道:“您是聰明人,當然知道,這是劍聖大人已經認可的事情,我不可能讓步。”
  緊接著他皺眉說道:“妳們也要體諒壹下我,要說服慶國千萬人,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李伯華也笑了起來,先前那壹說只是壹種談判的手段,他誠懇地說出了真正的請求。
  “如果壹定要駐軍,我希望是黑騎。”李伯華看著範閑,平靜說道:“別的都不行。”
  範閑搖了搖頭:“黑騎總數只有壹千人,而且陛下不會答應。”
  “那就是大皇子的舊屬,最好是大皇子親自來此。”李伯華也不再讓步,說道:“如今各諸侯國已經開始有異動,民心也開始亂了起來,待葬禮過後,若慶軍強勢進入,只怕會引起不少反彈。局勢亂了起來,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難道黑騎或是原先的征西軍進入東夷城,就不會有這個問題?”
  李伯華微笑說道:“黑騎的主人是您,征西軍的主人是大殿下……而所有的東夷城百姓都知道,您是葉家小姐的後代,大殿下是寧大姑的兒子。”
  範閑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又對東夷城局勢的平穩有什麽關鍵的作用。
  “要看人心。”李伯華輕聲說道:“我們東夷城這二十幾年,出了兩個最出名的女人,壹位是令堂,進至今日,東夷城的商人還把當年的老葉家看成東夷城的驕傲,而另壹位就是寧大姑,壹位東夷城可憐的女俘,最後卻成為了異國的皇妃……說來您也許覺得奇怪,但事實上是,東夷城的人們,從來不認為這是壹種屈辱,只會認為這是壹種難得的榮耀。”
  範閑默然,很自然地想到,前壹世時那些成為北歐王妃,成為巨富之妻的華人姑娘們。似乎那時候人們的情緒並不抵觸,反而有些暗自之喜,與崇洋媚外無關,大概純是壹種宣國媚於境外的古怪喜悅吧。
  “而因為葉家小姐和寧大姑在東夷城人心中的地位壹直未變,”李伯華看著他說道:“所以您或者是大皇子,在很多商人百姓的心中,其實也就是半個東夷人,如果是妳們兩人中的某壹人駐軍於此,民間的情緒會方便拂平壹些。”
  範閑沈默許久後說道:“您說的有道理,而且這些話我可以去試著說服皇帝陛下,想必陛下也想要壹個完整的東夷城,而不是壹個義軍四起,流血成河的城池。”
  “辛苦您了。”李伯華說完這句話後,深深行了壹禮,便準備退走。
  關於東夷城稱臣的具體事項,比如究竟是年年納貢,還是直接納入京都的稅收體系,還在各級官員的討論之中,而淩駕於這些事務之上的,當然是重中之重的駐軍事宜,李伯華今日帶著太平錢莊灑然而來,棄下箱匣灑然而去,卻是將範閑肩上的負擔壓得更重了壹些。
  “請稍等。”範閑忽然開口留客。此時他心中的震驚之意根本沒有辦法完全消除,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四顧劍臨死前決定在自己身上大賭,而劍廬的這些弟子們,便不問細節,不問緣由,就這樣壯烈甚至魯莽地搬出了東夷城的家底。
  他們並不像四顧劍壹樣知曉過往,知曉範閑與皇帝之間那條難以抹平的深溝,他們憑什麽相信範閑。
  “我們只是相信師尊的智慧。”李伯華望著他微笑說道:“想必您也清楚,師尊從來都不是什麽白癡。”
  範閑默然,然後笑了起來,說道:“想來妳們投註了這麽多東西下去,總要有什麽監督我的方法。”
  “當然不會是雲之瀾。”範閑瞇眼思索,緩緩說道:“城主府要重立,雲之瀾是最好的選擇,他遊離於劍廬之外,冷眼旁觀,會從大勢上對我加以制衡……但是妳們對於我個人的制衡在哪裏?妳們應該清楚,我不是壹個可以被控制的人。”
  “我們沒有把握能夠控制小範大人。”李伯華平靜說道:“所以我們只是跟著師尊進行壹場天下豪賭。當然,若小範大人背信棄義,反手將我東夷城吞入腹內,也並不會出乎我們的預料,畢竟您是慶人,是慶帝的私生子,東夷城的死活,在妳心中想必不會那麽重要。”
  “既然妳們想到了這壹點,為什麽還敢賭。”
  “我們東夷城沒有別的力量,只是有錢,還有……劍。”李伯華微笑壹禮,走出了靜室。
  然後壹把劍走入了靜室。
  疲憊的王十三郎臉上壹片蒼白,他看著範閑沈默許久後,用十分低沈的聲音說道:“從今日起,我天天跟著妳,如果妳背信棄義,我會殺了妳。”
  “妳殺得了我嗎?”範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王十三郎倔犟地盯著他,說道:“如果我看錯了妳……殺不了,也要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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