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霧渡河

　　霧渡河鎮，是慶國與北齊接壤處的壹個偏僻小鎮，因為並不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大的戰役。但是兩方都各有駐守的兵所，小沖突自然是難免的。當兩國將貿易與戰爭的重心都放在霧渡河南方那些諸侯國之後，這處鎮子更加難以避免地消沈寂靜了起來。
　　範閑清楚，這個鎮子在二十年前還是屬於北魏的，後來才並入慶國的國土。
　　所以鎮上的居民對於自己這壹行使團並沒有什麽親近的感覺，要想壹國之民真正地接受統治者換了壹位的事實，看來還真需要壹些年頭。
　　鎮上的琉璃瓦向著天空反射著並不明亮的光芒，坐在街中馬車上的範閑卻瞇起眼睛，不停盤算著進入北齊國土之後，自己究竟應該如何處理。
　　壹絲淡淡的微笑浮上範閑的唇角，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但很奇妙的是，他很愛那個叫葉輕眉的女子。壹想到很多年前，壹位小姑娘偷偷摸摸地跑進虛無飄渺，世人從來不知道所在的神廟，他便好生贊嘆，贊嘆於母親的勇氣、膽量、智慧。
　　範閑知道自己不如自己的母親，這個事實並不讓他有絲毫的氣餒，反而讓他更加積極地面對這個看似美好，實際上卻很兇險的第二次人生。
　　所以他需要知道神廟究竟在哪裏，然後去感受壹下母親當年腳踩的地方，余留下來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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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渡河鎮外圍是壹條小河，這便是北齊與慶國如今的界河。河上早已搭起了壹條臨時的棧橋，將將能夠容納壹輛馬車前行。
　　北齊的官員與使團裏那位鴻臚寺的官員都在橋的那邊等侯著使團的到來，河的那邊，那些沒精打采、面黃肌瘦的本地駐軍也在戒防著，只是看他們拿槍的姿式，真懷疑他們是在展示本國軍隊的威嚴，還是在抱著槍桿借力睡覺。
　　第壹輛馬車上了橋。車輪與起伏不平的簡易木橋面接觸，發出咯咯的響聲，看上去這橋似乎隨時可能垮掉，不免有些嚇人。
　　範閑已經下了車，信步走到了橋的那頭，與前來相迎的北齊官員打了個招呼，然後回頭看著後面的馬車壹輛接壹輛緩緩地壓過橋來，橋身似乎愈發受不住連綿不絕的強暴，吱呀聲音更響了。
　　似乎看出範閑眉間的憂慮，那位久侯的北齊官員趕緊解釋道：“試過，沒有問題的。”
　　範閑點了點頭，知道兩國交往，壹切以實力為判，自己沒有必要對這位低級官員太過熱情。他的心神主要是放在使團車隊上。如果海棠真的想要殺死肖恩滅口，那麽今天這橋上就是她最後的機會。
　　身為壹代宗師苦荷的女徒，她必須對自己師傅的清譽負責，必須對北齊子民的安危負責，所以她不可能在國境之內動手。
　　忽然間範閑心頭壹動，緩緩轉過身，只見小河東南向的岸邊有壹片白楊林，樹木瘦削卻挺直地向天刺去，看上去就像軍隊裏的長槍壹般森嚴。
　　壹位穿著花布衣裳的村姑，正提著壹個籃子，看著轎上的車隊通過。河畔的清風吹過，吹起她頭上包著的花布巾，露出那張普通的臉，那雙清亮的眼。
　　範閑微笑望著那個叫做海棠的女子，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表示感激，也算是壹種示好。他知道去到北齊上京之後，難免會與她再打交道，而且陳萍萍也讓自己想辦法接近苦荷。
　　海棠和範閑在京都時的想像並不壹樣，她沒有師妃暄美麗，但比師妃暄美麗，這前壹個美麗自然指的是外表，後壹個美麗卻是指的氣質。
　　範閑壹向以為，世間沒有什麽仙女兒，如果有，那肯定是女鬼裝的。
　　海棠雖然此次是來暗殺肖恩，而且也曾經想過殺死範閑，但範閑依然很欣賞她，壹方面是欣賞這個女孩子強大而自然的實力，壹方面是因為在草甸上海棠叉著腰，像潑婦壹樣指著範閑鼻子說話時，那種村姑感覺，實在是讓範閑很鐘意。
　　馬車停在了範閑的身邊，他掀簾而入，沒有再看河岸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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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河穿林，使團的車隊在北齊正規軍隊的保護下，來到了官道之上。範閑嗅了嗅空氣的味道，看了看官道旁邊的初青樹木，心頭有些怪怪的感覺——這就出國了？咋壹點兒感覺也沒有？
　　官道上的陣勢比較嚇人，沿左右兩側分列著兩個隊伍，壹個隊伍全是女人，有嫩嫩的小丫環，麻利的中年仆婦，老成陰鷙的老嬤嬤。另壹列隊伍全是男人，卻比女人還要陰沈，壹身的錦衣，腰間佩著彎刀，身上透著股陰寒的味道。
　　使團裏至少有壹半的人是慶國監察院的人手。車隊壹上官道，壹看見那隊佩著彎刀的人員，壹股濃烈的敵對情緒開始醞釀起來，每個人的手都下意識地摸到了腰畔直刀的刀柄上。
　　慶國監察院，北齊錦衣，正是如今這天下兩個大國最隱秘兇險的特務機構，這十幾年間，雙方不知明裏暗裏交過多少次手，間諜與反間諜的鬥爭總是那般殘忍無情，雙方手上早已染滿了對方的血水。
　　今日驟然間在官道上相遇，雙方嗅著對方身上的味道都開始眼紅起來。
　　北齊的官員趕緊上來向範閑解釋了幾句，範閑也不以為意，揮揮手，讓手下這些人放松壹些，畢竟今日是為壹衣帶水的兩國情誼而來，又不是沙場上真刀真槍相見，倒是他身後的七名虎衛，壹直冷靜得厲害。
　　確實是壹衣帶水的兩個鄰國，尤其是從霧渡河這邊過境，感覺更加明顯。
　　不待休息，範閑馬上讓下屬開始安排與對方的交接儀式。王啟年有些不解，低聲問道：“為什麽不繼續由我們押著肖恩？說不定去上京的路上，我們可以問出些什麽來。”他不知道肖恩心中有什麽秘密，但身為範提司的心腹，自然知道範閑有所求。
　　範閑搖搖頭，冷靜說道：“還是算了，壹路上與這些北齊的探子壹同前行，哪有這麽方便。不如丟給對方，我們也可以少操壹些心，如果這路上肖恩出什麽問題，自然由北齊方面負責，難道還敢不把言冰雲還給我們？”
　　話雖如此說著，範閑心裏還是有些小小郁悶，壹旦入了上京，先不說肖恩能不能在苦荷的地位壓迫下保住性命，就算因為上杉虎的關系，肖恩重掌權力，自己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去橇開肖恩那張又黃又老又緊的嘴。
　　叮叮當當的鐵鏈聲響起，範閑冷冷看著那位老人被人攙扶著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肖恩的雙腿已斷，所以下車顯得特別困難，膝蓋處的褲子裏面隱隱散發出壹股微甜的血腥味。
　　北齊錦衣衛大多是年輕人，根本不知道肖恩長的什麽模樣，但在民間的傳說與衛所老人口口相傳中，他們知道，如今北齊的特務機構，實際上是這位站都站不住的可憐老人壹手打造，換句話說，這個滿頭白發的老者，應該算是自己這壹行人的祖師爺。
　　壹種有些怪異的氣氛彌漫在交接的現場，北齊錦衣衛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肖恩，是當作國家的英雄？還是前朝的余孽？是自己這壹幹人的老祖宗，還是今後要嚴加看防的重犯？
　　片刻沈默之後，那股子流淌在每個人血液中的情緒終於占了上風，官道之上鮮衣怒馬的錦衣衛們齊聲下馬，半跪於地，向著那位老人行了下屬之禮，齊聲拜道：“拜見肖大人！”
　　隨著轟然的行禮之聲，壹股強悍而熟悉的力量，似乎從此就回到了肖恩老人的身體之中，他看著官道之上的這些徒子徒孫，微微瞇眼，銀白的亂發在風中飛舞，枯幹的雙唇微微壹張，卻終究沒有說什麽，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
　　就是這壹揮手的感覺，讓在後方觀察的範閑心頭壹凜。
　　肖恩站直了身軀，鐵壹般的雙肩，似乎重新擁有了擔起天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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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壹邊，來自上京的那些婦女丫環們早就上了司理理的馬車，也不知道她們是如何隨身攜帶了這麽多的飾物與用具，竟是在馬車上就讓司理理沐了個香浴，過了許久之後，車門輕啟，司理理才踩著微軟的繡墩，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眾人眼前壹亮，範閑卻是眼光微黯之後馬上回復平常。
　　壹雙纖纖玉手輕懸在淺青廣袖之外，壹身豐潤曲線被華麗的衣裳極好的襯現出來，黑發輕挽，上著壹簡單烏木叉，紅唇含朱，眼眸顧盼流波，眉如遠黛，艷照四周。
　　這才是司理理，那位艷冠流晶河，輕俘帝王心的絕代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