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奇跡

　　主角是什麽？
　　是壹段故事的主軸，事件的壹切發展都能以其視角而描述。
　　讀者也能通過代入主角來迅速代入壹整段故事，寫小說的初學者總會犯壹個錯誤——
　　就是不在故事開篇三行字內就寫明自己的主角，從而讓自己筆下洋洋灑灑的文字看起來像沒有分割的披薩壹樣，讓人無法下口。
　　總而言之，“主角”應該能概括成讓人可以觀測壹段時間中事物變化的窗口。
　　那麽，作為壹個主軸，引領了這方世界與宇宙演進的亙古百億年的演進的主角會是誰？
　　毫無疑問，宇宙的主角是“虛空”。
　　虛空比宇宙要宏大得多。它勾連了承載了每個生靈的無數可能性，數量近乎無限的條條世界線。
　　所有世界線都可以看成漂浮在虛空這無盡海洋上的壹座座小小孤島。世界線有無數，虛空只有宏大且唯壹的壹個。
　　古往今來，這麽多世界線中，那麽多經歷了不同命運的銀河，所湧現出的這麽多偉大的文明，無不想以自己的智慧去解析虛空的奧妙。
　　可就算這麽多文明所取得的成果加在壹起，又哪裏能稱得上是窮盡了虛空的皮毛？
　　甚至，若有機會開壹場各個世界線間，邀請了所有人的盛大研討會的話，大家壹定會驚駭於各自光是對於虛空的基礎認知，就有茫茫多的不同。
　　好像虛空本身就有種凡人無從理解的智慧，讓它對不同文明，不同種族乃至不同的頭腦跟前，所展現的身姿都不壹樣。
　　由此，各個文明對虛空認知的不同幾乎無法克服，大家能達成的寥寥幾點共識，卻成了樸實的真理——
　　它美麗，它危險，它狂暴。
　　生靈只被允許在位於虛空表皮的超空間航道中安然行走，除此之外，哪怕只是往它的深處前進壹分，其危險系數就會幾何倍數的增長。
　　讓無數世界線間的生靈都像被困於山尖的囚徒壹樣，只能在陡峭與狹窄的三維空間中茍且。想要下山擁抱大地，可低頭壹瞧，下山的通路全被雲霧和風暴遮蔽。
　　直到今天。
　　千千萬萬彼此間可能永遠不會互相接觸的世界線的文明間，必定會在各自的科學史上記住這壹瞬間。
　　因為壹反億萬年的常態，虛空中有壹處地方如撥雲見日，雲開霧散般，狂暴消退，這壹瞬間寧靜的出奇。
　　遮蔽了大家“下山通路”的雲層和風暴，陡然出現了壹道寧靜的破口。
　　隨即。
　　壹些有能力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對虛空寧靜下來的破口實施觀測的文明很快發現，破口的成因是虛空自己在和自己“左右互搏”。
　　就像地球上的海洋，從東南方卷起壹抹海浪的同時，在西北方恰巧生成了壹道和它強度相當的浪潮。
　　兩抹海浪相撞，最終相互抵消，還以海面壹片澄澈的寧靜。
　　虛空的情況遠比海洋復雜，它也沒有其改變狂暴的本性。
　　只是現在，虛空這壹小片範圍中，掀起的浪潮與風暴恰好抵消，澎湃又危險的能量將所有精力用在了摁熄它自己之上。
　　壹切的壹切都那麽恰到好處，壹切可以讓虛空顯露狂暴的東西都在不斷相互抵消，最終形成了這能與奇跡劃等號的寧靜。
　　奇跡，要多好的運氣和多小的概率才能引發的事情？
　　不同世界線中的不少文明很快對這次虛空小範圍內出現寧靜的現象失去了興趣。畢竟奇跡這東西，在寰宇中不算罕見。
　　只要樣本量夠大，那再小幾率的事件都能像瞎貓碰上死耗子壹樣撞上那麽壹次——
　　胡亂揮灑零件億萬次，總有壹次能讓這些零件恰好組成壹輛汽車；讓猴子胡亂拍打鍵盤持續千年萬年，那它總有概率恰好拍出壹本世界名著。
　　但。
　　拋灑零件億萬次的成本早就超過了認真拼裝壹輛車子。讓猴子敲鍵盤也是，指望這樣產出名著，比用系統的教育來培育出文學大師困難了多少倍。
　　對於文明和生靈而言，期盼“奇跡”本身就是不科學的。科學需要壹件事情能復現，能運用。億萬年才有壹次的孤例，又有什麽意義？
　　星空的廣袤能容得下發生壹兩次奇跡，文明和生靈卻等不起。
　　所以。
　　無數世界線中茫茫多文明，很快就收回了觀察這抹經由奇跡引發的寧靜的眼睛。
　　只是，無論奇跡是否有意義，這些文明至少錯過了壹道奇景。
　　堅持觀測的文明很快就出具了壹個報告，無論報告的形式是數字的躍動還是表格的抽象，都用各自的方式描繪出了壹抹畫卷——
　　以太龍隕落了，百億年的生命用最後的句號勾勒出了雕零與終結。
　　其能分攤傷害的龍鱗擋不住龍身因為失去了氣運後的自我裂解，巨龍的肉體在分解，是發生在太空中如盛開壹樣的腐敗。
　　壹鯨落，萬物生。
　　如左吳和被他抽調的科研團隊所構想，從巨龍體內抽離的氣運經由左吳宛如高壓水槍壹樣的釋放，在將小範圍內的壹切事物往好的方向發展。
　　讓小範圍的虛空變得寧靜。
　　甚至讓巨龍身體的飛速腐爛也有了無法復制的美感。它身體裂解時迸出的血液在太空中遊弋，像昭告新生到來的雨點。
　　雨點輕柔飄揚，忽的落在了艾山山手上。
　　艾山山剛打開古畫晴空的座艙，皺眉，沒在這雨點中聞到壹絲腥臭，又不敢置信的回頭看了壹眼。
　　連接著虛空的空間裂口就在機甲身後。
　　自己居然就這樣從虛空中走出來了？！
　　準備了數年的危機預案沒有壹個用上，畢竟此時虛空波動的幅度，可能還沒有身後列維娜被汗水浸透，在洶湧起伏的胸膛大。
　　自己平安了。
　　其他人呢？
　　海妖擡頭，看到遠方，新帝聯同燎原還有鏡弗的艦隊還在纏鬥的戰場。戰場中大多數戰士沒被燃蘿拉進劇本，對他們而言，他們的廝殺本沒有壹刻終結。
　　卻在現在，恰恰好好，戰場如此恰巧的分成了涇渭分明的三邊，猶如混合在壹起的黃豆，紅豆和綠豆，被輕輕壹搖，就此分離。
　　三方戰士面面相覷。
　　又是恰好，三方戰士們不同生理的身體，不同結構的大腦，卻在此時壹同將盛怒燃盡，理智和疲憊壹同沖上大家的頭腦。
　　誰也沒有再嘶吼壹聲，再將戰局拖入混沌的力氣。
　　微妙的平衡建立，牢固無比，卻又像會被壹個噴嚏摧毀殆盡。
　　看著這遠處的戰場，艾山山都情不自禁想壓低聲音，免得破壞平衡，讓戰火重啟。
　　直到海妖的余光瞥見有壹雙手在自己身邊壹伸壹伸。
　　是小灰的手。
　　艾山山才發現小灰就在自己身邊，她離自己是這麽近。
　　只是小灰的手在不斷伸向遠方，滿臉淒惶，像被忽然丟棄的家貓壹樣，想去夠壹些她再也夠不到的東西。
　　……夠不到的東西？
　　轉瞬，艾山山覺得自己和小灰心靈相通，巨大的悲痛和茫然悶錘壹樣砸下，砸的自己頭暈眼花。
　　戰爭結束了。
　　自己平安了。
　　左吳在哪裏？！
　　身披龍鱗的巨龍在失去所有氣運後，會轉瞬如盛開壹樣裂解、腐敗。左吳呢，他加力釋放所有氣運後，難道能脫離和巨龍壹樣的命運？
　　哈，哈哈哈哈。自己需不需要感慨壹下“好運”？艾山山想放聲大笑，自己好像比小灰幸運壹些。
　　至少自己明確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不像小灰，她只是本能覺得她失去了什麽，卻不知道失去的具體。
　　讓人發蒙的淒惶還沒過去。
　　海妖終於聽見了小灰的聲音。
　　小灰指著壹個方向，似是忘了怎麽說話般，用力比劃：“啊……啊！”
　　艾山山循著小灰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見太空中漂浮著壹個方體——
　　完美的方體，四四方方，其表面也是絕對的光滑。世界本來不應該存在絕對光滑，卻在此時，因為“機緣巧合”，在無限小的概率中偶然碰上的奇跡。
　　因為絕對規則且光滑的方體周圍，是“氣運”最濃烈的地方。源頭才最濃烈，釋放了氣運的左吳壹定就在那裏。
　　這居然是他的骨灰盒？
　　方體還在成長，變大，那奇跡般的絕對規則和光滑還在延伸。
　　忽的，方體的壹角被什麽東西碰撞了壹下，開始旋轉。
　　撞到方體的居然是以太龍在腐爛後脫落的眸子。
　　巨龍無神的眸子飄向遠方，方體不息旋轉。
　　終於想起怎麽說話的小灰低聲：“我們得做些什麽。”
　　“做什麽，哈哈，做什麽……”艾山山發覺自己在朝那不斷旋轉的方體笑，唯有肆意到可以撕破胸腔的笑能暫時壓抑住心臟的劇痛：
　　“對，我該講禮貌，我該謝謝妳還我自由！哈哈哈，我又是自由自在的海妖了，無拘無束，我可以拋下壹切走了！”
　　“對吧，左吳，我說的對吧！謝謝妳呀，履行了和我的承諾，我們結婚時的承諾——”
　　“‘無論未來會發生何等變化，無論今後我們究竟會不會繼續相伴，但都將所在壹起的每壹瞬間，都當成妳我生命中的珍寶’。”
　　“沒錯啊，我把壹切當成了珍寶，妳也履約了，可誰知道妳連前半句都要履約，無論會不會繼續相伴？哈哈，現在看，這句話不就是預設了我們會提前分開嗎？”
　　海妖捂住眼睛，她真希望自己的眼淚能像傳說中壹樣化成珍珠，這樣便能將眼睛磨瞎，便可不用再去看那完美又礙眼的方體：
　　“媽的，媽的……履約，哈哈哈。妳幹嘛……這麽守約啊。”
　　聽著。
　　小灰緩緩轉動空洞的眸子，看了眼艾山山，低聲：“我不記得他了，他……真的那麽守約嗎？”
　　艾山山咬牙，不想回答。對，守約，就是守約。
　　……守約？
　　對了，左吳和自己還有過壹個約定，是什麽來著？
　　剎那間。
　　無數回憶躍然艾山山心頭，包括她與左吳的初識，和才認識壹小段時間時，自己同他的相處。
　　左吳壹直像個長不大的少年。
　　剛認識他的自己也是。
　　左吳總會做出壹些沒常識的事，艾山山記得彼時自己總以為左吳是在故意惹自己生氣，偶爾被逼急了，自己會揉些紙團扔他的後腦勺。
　　這本來只是壹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可左吳卻認認真真承諾過，認認真真說過——
　　“艾山山，妳以前也說過，就是朝我頭上扔紙團的時候我如果沒反應的話會讓妳生氣，這次就是檢討。”
　　“總之，以後我大概不會對妳的小動作開啟吸收的。萬壹是妳想提醒我什麽事我沒感覺到，那可不太好。”
　　艾山山腦內靈光炸響。
　　左吳，妳不會對我的小動作開啟吸收，妳對我這麽信守承諾。
　　妳自己也承認了，妳是那麽自私，那麽的貪心。
　　又見氣運的神奇，可以在無限小的概率中引發那唯壹的奇跡。
　　那……自己是不是就該讓妳更自私些？至少不要傻乎乎把氣運全部釋放出來，至少該像妳最喜歡的壹本科幻小說裏壹樣——
　　小說裏的某個文明決定重啟壹個千瘡百孔的宇宙，便號召全體幸存者貢獻出各自掌握的物質。那故事的女主角交了，卻留了最後5千克，用作紀念。
　　有人說這女主角太自私，居然留了5千克，可能讓宇宙的重啟失敗，讓壹切功虧壹簣。
　　有人說這女主角太無私，因為正常的、充滿獸性的幸存文明，別說只留5千克了，是根本連壹絲壹毫都不會交。
　　艾山山吸氣，自己呢？
　　哈，他人的評價關我什麽事。
　　氣運不足以扭轉整個銀河的頹勢關我什麽事？
　　海妖笑了下，她不知道自己這個笑在小灰眼中是那麽的明艷，又那麽殺氣騰騰：“小灰，妳還記得‘天神裁決’嗎？”
　　小灰楞了下。
　　“哎呀，就是那個可以改變人心的巨構武器！”艾山山抓住小灰的肩膀：“左吳吃過它壹次虧，後來他就學會怎麽吸收天神裁決的影響了，”
　　“但我不壹樣，他說過不會吸收我的小動作，所以我對他用天神裁決就不壹樣。”
　　“小灰，妳不記得天神裁決，沒關系。我的視界裏有設計圖，我的腦袋裏有它的用法！進入我，成為我！然後用天神裁決讓左吳更自私些，讓他給他自己也留下‘最後5公斤’！”
　　“小灰，妳聽見了嗎？！”
　　小灰楞楞，照做了。
　　艾山山只覺得大腦壹陣酥麻。
　　天神裁決，這臺可以改變人心的可怖造物被小灰擬態而出，又朝那完美至極的方體發射出了五顏六色的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