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交融

　　無需多言。
　　小灰，和燎原的灰風，她倆本質雖是壹人，卻早已相隔天塹。
　　雖說是天塹。
　　但對小灰而言，無論是此前在無限神機中所預見的種種景象，還是小灰自己的感覺，其實還是有不少同燎原的灰風和平共處的可能性的。
　　大不了看見她，小灰自己就把頭扭到壹邊就好。同壹個屋檐下，同壹間教室中，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又有這麽多，自己又為何不能學學他們壹樣？
　　但這下，在萬物凝滯，世界仿佛從此走到終焉的當下，燎原的灰風還朝左吳豎起了刀子，便壹切都變了。
　　互相對立的立場，現在變成了妳死我活。
　　對小灰來說，過往對燎原灰風的悲哀和感嘆，此時全部成了醞釀敵意的酒曲，如今已釀成了無可挽回的甘冽，徹底開花結果。
　　昔日的壹切，好像都是在為今天的妳死我活做鋪墊。
　　無論是她倆變成不同個體的命運分歧點。
　　還是自那以後她倆每每遇到的不同的事件，面對這些事件的抉擇，以及自這每每的抉擇下所成就的不同個性。
　　這壹切的壹切所鑄就的天塹般的分歧，原本該由不同的世界線所隔開。但在命運的奇妙推動下，迥然相異的她們終究並肩行進至了這片凝滯的世界盡頭。
　　小灰同她不需要什麽試探，也不需要言語上的交鋒。
　　她們不是壹人，她們又是壹人，互相對對方有幾斤幾兩，再清楚不過。
　　面面相覷，沈默。
　　然後，人型解開，兩人的機群呼嘯相襲。
　　方寸咫尺之間，機群纏鬥的內部不斷有新帝聯和燎原風格的星艦輪廓浮現，相互觸碰攻殺。
　　不止星艦，甚至還有冷兵器的鏗鏘交鳴——從柔軟古樸的青銅兵器，到無堅不摧的納米造物。
　　好像人類文明還有氣態文明這兩家，在這萬物凝滯，“時間”都可能迎來終焉的瞬間，在兩個灰風手上，開始了最後的交鋒，最後的比較。
　　只是這本該壯觀的交鋒，也因為“凝滯”而被帶上了鐐銬。
　　真正碰撞在壹起的時候很少，更多的則是相互的攻擊進行到壹半時，便如大汗和教宗身披的黑暗那樣，直直墜地。
　　所以她倆才不得不動用了冷兵器。越復雜的攻擊手段耗能越大，到最後居然是金石的敲擊最有效，可以省下壹絲力氣將武器朝對方揮舞。
　　冷兵器的盡頭是鈍器和大棒，而大棒的盡頭是拳頭。
　　左吳的余光看見，小灰和燎原的灰風本來還矜持的在擬態各具特色的刀槍劍戟，可互相的機群悉數在停滯的影響下墜落的時候，她們互毆的武器也越來越簡單。
　　用余光看不太清晰，只見重新凝回人類模樣的小灰手上，好像拿著壹片動物的肩胛骨；而化為氣態生物的燎原灰風，身體中則是上下飛舞著壹條形的石頭。
　　但就算如此，她倆還有壹些堅持。
　　小灰拿著的肩胛骨上，還固執的雕刻了刻上了幾枚象形的甲骨文字，便是那些悠遠的遠古前，人類的祖先為預測吉兇而鐫刻的蔔辭。
　　而燎原的灰風手上，那條形的石頭上被鉆了幾個孔洞，隨著她的揮舞，石頭便在她的氣態軀體演奏出了悠揚的樂譜。
　　人類文明的初生離不開文字，或者說沒有文字的絕不是可以延續長久的文明。
　　燎原也是，天生悠哉自由的氣態生物，雖有神誌，卻連基本的自我認同都無，又如何能團結在壹起，形成文明？
　　是有壹日，氣態生物的先祖偶然自壹截天然的空心石條中穿過時，經由他們的身體奏出了樂曲。
　　每個不同的氣態生靈，因為構成各自身體的氣體成分不同，靈能濃度也不同，每個人在同壹個樂器中穿行時，響起的聲音都是獨壹無二。
　　由每人音樂的獨壹無二，燎原人方知自己是自己。
　　如今。
　　刻著蔔辭的肩胛骨和石笛撞在了壹起。
　　好像人類同氣態生物，這對星海時代後壹如既往的宿敵，終於沒再缺席對方尚困於行星地表的悠遠過往，互相接觸各自的起源了。
　　不，不止是接觸。
　　骨頭和石塊又有多堅韌？幾乎是剛壹接觸，便即碎裂。碎屑在半空中交融，摻雜，行將墜地。
　　文明在交融。
　　直到小灰和燎原的灰風終於摒棄了武器，前者揮出的拳頭，後者吹出的氣流，自這文明交融的塵埃中穿過，猛烈的接觸到壹起。
　　玄而又玄的擬態爭鋒，終究演變成了拳拳到肉的互毆。她倆能操控的機群皆是在停滯的到來中紛紛落下，只得互毆。
　　小灰的人聲嬌斥，燎原灰風的風聲輕柔。
　　而左吳依舊無緣目睹這壹切。
　　他還是無從轉身，他發現了，發現自己必須用盡全力掐緊燃蘿的脖頸，無論眼前幼小的祂神情有多痛苦，自己就是不能放手。
　　否則。
　　只要自己稍稍松力，讓燃蘿稍微吸入壹口氣，那麽不可阻擋的停滯便會無比猛烈的降臨，比以往要強烈無數，仿若將賦予萬物標榜毀滅的絕對零度。
　　不能松手。
　　燃蘿的臉也在窒息中變得青紫，有黑紫的碎裂紋路順著她被掐緊的脖子上蔓延，蔓延。恍惚，祂只覺得感官放大了無數倍，連左吳低聲的喃喃都能聽見。
　　左吳已經把自己的嘴咬碎了，血卻滴不出來，在唇邊沾染，好像嵌在石壁上的寶石：
　　“燃蘿……妳，哈哈，妳究竟是在因窒息而痛苦還是陶醉？我分不清，分不清了。”
　　“妳不愧是象征過去和停滯的神靈，妳看看。小灰的燎原的灰風的打架，變得越來越原始了，這是不是也是受了妳的影響？”
　　“妳只要在，我們就註定越來越回頭，無論我是不是對妳施暴，讓妳窒息，讓妳無法吸進壹口氣。”
　　“可妳，可妳……”
　　左吳稍稍低下眼簾。
　　不同於身後兩名灰風愈發變得原始的打架，燃蘿身下，那無限神機的機械結構好像被賦予了超越時代的生命。
　　無限神機在生長，在攀附上燃蘿的身體，好像給祂附加了活著的外骨骼，又好像激活了擇人而噬的巨獸壹般。
　　無限神機甚至在自我改進，自我進化。卑微的生物必須要進化至完美才能配得上成為神靈的婚紗。
　　左吳低頭，片刻之間，腳下的風景已經不再是自己能看懂且能理解的樣子了。唯壹能做的只有低聲：
　　“燃蘿，妳究竟想做什麽？”
　　燃蘿此時只是顫了顫祂那發紫的唇角。
　　左吳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給了說服自己松開燃蘿脖頸的壹個理由，死死掐緊的手真的松了松。
　　就是這麽壹松，讓燃蘿稍微吸上壹口氣，絕對零度的停滯幾乎擴散而出。
　　左吳只聽見身後小灰和燎原灰風的互毆聲陡然中止，好像她倆從未存在過般。驚駭閃過，左吳只能重新把手死死掐緊。
　　終於，身後響起了兩個灰風雙雙墜地的聲音。
　　左吳垂目，只見燃蘿回以慘慘的笑。好像就是呼進了壹口氣，讓她的臉恢復了壹點點血色，紫裏透紅，愈發嬌艷。
　　又側耳傾聽，小灰和燎原的灰風壹時都無法站起。她倆只能積蓄力量，努力想做出最後的撲擊。
　　現在言語的武器又有用了。
　　幾乎是異口同聲。
　　小灰輕笑：“我真是很討厭妳。”
　　燎原的灰風冷冷：“我壹直很羨慕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