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壹章 預兆

　　虛空之中的距離無法以常理來度量，方形節點那滿是疑惑的喃喃聲仿若是在左吳耳邊響起，卻又像跨越了重重時空，從陶沃姆反抗玩家所設下命運的年代來到了現在，最終鉆入了自己的耳中。
　　“為什麽為了別人好，卻總是會迎來如此悲哀的結局？”問句中的每個字詞都蘊含著沈沈的重量，將左吳的心神拽的搖曳，沈入了深深的幻覺。
　　幻覺的內容全是有關黛拉的未來。
　　之後，自己當然是要回到那片被圓環幾乎毀滅殆盡的銀河去的。那邊的環境再怎麽惡劣，也比這方世界要強。
　　就算鏡弗文明以最快速度再同圓環簽訂壹份契約，想要讓那貫穿無數世界線的最強大的神靈再壹次降臨滅世，沒到契約所約定的年限，也不可能提前將祂呼喚出來。
　　這邊卻不壹樣，嘗試飛升的仁聯人類雖然覆滅，可無智灰蠱本身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依舊在虎視眈眈——自己壹行費盡心思也只是幹掉了它的壹個人格，還有無數備份正待啟用。
　　更何況，仁聯覆滅的當下，無智灰蠱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根本就是尤未可知——
　　是會在竭斯底裏下，將自己壹行當做必須殲滅的仇寇？還是繼續履行它的程序，將目力所能及的所有人都扔進的虛空，被那巨人崩毀後，由其濃烈的不甘所掀起的，夾雜著它危險殘渣的風暴給壹同攪碎？
　　結論就是對自己壹行來說，無智灰蠱的威脅遠比圓環要大，哪怕後者比前者要強大許多。
　　更何況新帝聯所鋪下的行政機構，還有那些已經加入自己麾下的臣民也還在那片原先的銀河，將他們拋棄是不可接受。
　　也因此，自己壹行的唯壹可選的方案，就是回到那邊，回到那片被圓環所布下的黑暗弄得無比殘破的世界。
　　即便左吳對圓環的黑暗只來得及匆匆壹瞥，卻也能大概推理被其肆虐的世界會糟糕到何種地步。也因此，將黛拉送到銀河之外，給蟲娘壹片更廣闊天地的念頭已經洶洶而起，再也無可抑制。
　　黛拉有這個能力——索林原蟲是目前已知唯壹可以前往銀河之外的族群，她已經成了原蟲的女王。
　　她還有了能跟上她腳步的的親人——二公主同喰煞簽約後，理論上是被解除了身為物質生靈的上限，只要她願意，甚至可以肉身達到超光速的地步，還能將這個能力分享給她願意給予的人。
　　姐妹關系和睦，可以互相幫扶。
　　再加上自己的鼎力支持，黛拉已經相當於壹只腳邁入銀河之外，更廣闊世界的大門了。
　　至於理由？理由是如此無需多言又顯而易見。更廣闊的世界，未被圓環肆虐過的澄澈宇宙，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探索，哪個都是個頂個的好詞。
　　將它們全部送給黛拉，是如此理所應當，理所應當到用三個字便能簡單概括——
　　為她好。
　　像仁聯的高層為了全族的前程，而將所有人拉上模仿神靈的飛升的戰車的理由，是為了這裏的全體人類好壹樣。
　　都是這個如此簡單的理由。
　　而此時。
　　巨人崩塌的速度儼然加快，其哀嚎加劇；塌落的碎屑飄飄，被哀嚎聲音推走卷起，如同灼熱的雪花飄散，偶爾落到左吳身上，滾燙異常。
　　下意識間。
　　左吳撚起身上落的壹片碎屑查看，即便它變成了這個樣子，也依然有余韻般的指責與質問聲——“為什麽？”“飛升”“希望”“所有人……”
　　而後，碎片消融，其中所蘊含的忿怨與不甘放出，形成了壹道微型的靈能風暴，差點崩裂了左吳的肌肉和衣服。
　　只是這道小小的風暴便是這碎片最後的余音了。左吳的手指撚了撚，什麽也沒撚到。好像剛才的撕心裂肺如同壹個開過就算的玩笑壹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玩笑壹樣。
　　笑話壹樣。
　　左吳的手順勢摸上了自己的臉，發覺自己真的在笑。低低的笑聲從自己嘴角泄露，這聲音本該隨著虛空當中從無停息的亂流消散而去的。
　　卻沒想到。
　　這低笑壹瞬間就將小灰從她對那哀嚎的陶醉中喚醒，或許她只是裝作陶醉，只是為了扮演壹位大仇得報的復仇者而不得不這麽做，實際上的她壹直有些心不在焉也說不定。
　　強迫自己扮演不想演的角色無疑全是痛苦，左吳的笑聲反倒成了小灰的解脫。她清清嗓子，臉上露出壹抹明亮的狐疑：“妳在笑什麽？”
　　左吳搖搖頭，手往前伸出，想要接住更多的殘骸：“我在笑我確確實實是個仁聯人，思考方式，甚至潛意識裏的目標，都和他們如出壹轍。”
　　小灰歪頭。
　　左吳繼續：“仁聯人想要帶領這裏的所有人類離開銀河，走向宇宙，只是因為玩家來過這片星海所以做不到而已；而我則是壹開始就想讓黛拉前往宇宙深處，甚至心裏已經默認了這個未來，只是在猶豫什麽時候讓黛拉去，如何讓黛拉去而已，就只是在猶豫這些。”
　　“仁聯人說是為了人類好，我也覺得自己是為了黛拉好。”
　　左吳的手擡了許久，可惜巨人身上崩裂下的殘骸大都往虛空飄散去了，極少有能正正好落在自己手上的。
　　他只能將手收回，遺憾又感嘆：
　　“可仁聯人最後得到的是如此結局，那我呢？如果我堅持我的想法，那黛拉她會不會……哈，我開始感覺剛才捏住的碎片，全部變成黛拉破裂的甲殼……”
　　話音未落。
　　“呸呸呸！我沒說妳是仁聯人前，妳不準說妳是！”小灰好像聽不下去般，擡手將左吳的嘴捂住：“還有，還沒發生的壞事，妳又說糾結它做什麽？”
　　“……以史為鑒。”左吳悶聲，想起了什麽，又看向那方形節點：“陶沃姆的長城節點本來就可以連通無數平行世界，並觀測這些世界的！我問妳，妳壹直在為了仁聯好嗎！？”
　　“對，”方形節點輕輕回答：“仁聯和我們陶沃姆壹樣，都是玩家與遊戲的受害者。陶沃姆已經滅亡了，我很欣慰能在幾百萬年後，看到有後輩執著的想要離開這片銀河，我感覺我們陶沃姆有了後繼者，我當然要幫他們。”
　　左吳點頭：“可這麽多世界線，就沒有仁聯成功的壹個？”
　　“沒有，這不是什麽氣運或概率之類的小把戲就能解決的問題，玩家到來之後，文明的腳步就會被鎖死在銀河，這是這個宇宙的鐵律！”方形節點輕聲，好像在透著濃濃的關心：
　　“妳在猶豫要不要讓妳的女兒前往銀河之外？妳……真是奢侈的猶豫。我的建議，請妳不惜壹切代價達成這個目的。”
　　“否則，若有壹天，玩家碰巧來到了妳的銀河，豈不是手裏本來擁有的希望就會這樣失去？”
　　左吳搖頭：“為什麽我們非要追求廣闊，邁向遠方？”
　　“因為廣闊和遠方就在那裏；退壹萬步說，也沒人該願意成為玩家的玩物，對吧？”
　　確實。
　　如果黛拉成了玩家簡陋電腦裏的壹段數據，自己絕對接受不了。
　　左吳下意識想點頭，可還是讓自己的脖頸生生剎住：“……方形節點，妳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為了妳好。”
　　壹股戰栗在左吳心中升起，他臉上浮現壹抹猙獰：“妳不是說妳為了別人好時，卻總是會迎來如此悲哀的結局嗎？”
　　方形節點點頭：“根據我對無數世界線的觀測和整理，可以歸納出這個定律。”
　　小灰忽然回頭。
　　左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我呢？我的結局也會如此嗎？”
　　“是，妳逃不出悲哀的；不如說在我眼前的妳，已經是無數平行世界的妳中走的比較遠的壹位了。為了妳好，關於其他的妳的遭遇，妳想聽聽嗎？”
　　方形節點如此篤定，仿佛鐵面無私的法官向罪大惡極的囚犯做出了無可置疑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