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九章 前哨

　　前哨站，多棒的壹個單詞。
　　還是因為超空間航道的特性——身處其中的人無法被外界影響，同樣，外界的情況對航道中的人來說也是純純的未知。
　　以往的銀河雖然繁榮，可繁榮卻不意味著安全，依然有種種威脅在燦爛的星空下肆虐。某個文明的某某艦船，剛出航道就迎面撞上某某威脅，落得全滅下場的新聞，並不罕見。
　　而今，沒被圓環毀滅的星系是以往偏遠的犄角旮旯。這些星系之所以淪落成偏遠，肯定是有它自己的先天不足。自然環境惡劣就是其中最常見的原因之壹。
　　受限於知識水平，左吳甚至無法說清自己壹路走來時，所遭遇過的那些自然災害的學名。只能動用壹點文藝細胞，草草形容壹下所見所感。
　　比如什麽“盤亙了太陽的黑蛇”，“籠罩星系的罡風”，“絕類圓環的黑色霧氣”，等等等等。這些詞語碰巧被艾山山聽見，惹得海妖嘲笑許久。
　　嘲笑就嘲笑吧，反正自己在艾山山那邊的糗事太多，早不缺這麽壹件。
　　只是左吳本以為這些顯得文藝的詞語只是自己的小小秘密。
　　直到某天他終於忍不了海妖的戲謔，想要翻找資料把這些學名弄得清清楚楚時，才發現新帝聯的官方資料庫裏，相關災害的學名已經全變成了自己的文藝形容的簡寫，什麽“盤亙黑蛇”，“星間罡風”之類。
　　也可以理解，新的政權，新的氣象。目前這片殘破銀河間幸存的文明不會很多，可以預見，許多科技和知識將就此失傳，得靠幸存者來重新總結。
　　新帝聯作為幸存者中的重要力量，往後的學術界肯定有許多標準將變成新帝聯來重新確立，自然災害的名字也該重新梳理。
　　哪個正常的壹點的學者，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和某個恢弘的自然現象綁定在壹起，讓後世的來者想要研究參考，就必定繞不開自己的名號？
　　就算沒有這種私心，來自不同文明的學者們，難道不想將各自已經不存在的家鄉的語言，通過搶註名稱的方式在這片星海間留下壹點痕跡？
　　所以，左吳的文藝形容便成了大家眼中對自然現象重命名運動的開端。與“盤亙黑蛇”與“星間罡風”並列的，左吳就看到了不少熟悉人的名字。
　　連峯都來湊了湊熱鬧，把壹個行星上的地殼運動過於激烈，山脈拔地而起的速度以秒計算，最激烈處，甚至不斷有巨石被拋向星球近地軌道的現象，和它自己扯上了關系。
　　相比自己麾下的眼花繚亂，左吳發現自己取得名字還算是正常又客氣的。只是有壹個小插曲，就是“絕類圓環的黑色霧氣”的簡稱，被錯寫成了“圓黑蕨類”而錄入檔案，壹下子將命名的格局拉下來了不少。
　　然後，學者們還圍繞要不要將它改回左吳本意，引發了不大不小的爭執。
　　最終不改的派系占了上風，名義上說命名學需要嚴謹，為迎接新的科研體系改壹改也就罷了，再之後哪還有亂改之理？
　　但實際上，估計是大家害怕又開壹個壞頭，好不容易搶註的名號壹不留神就會被人改掉而已。
　　新帝聯並不是像黛拉麾下的蜂巢思維，每天這樣的插曲都有許多，改名風波甚至沒能來得及被左吳發現就已經結束。
　　當然，相關的報告肯定早就躺在了左吳的郵箱裏，只是他沒看罷了。
　　左吳也不介意自己的麾下用自己的名號來耍壹些手段，只要應對和預防種種自然災害的正事不被耽誤就行。科研體系雖被特意重建，不代表就要將以往的經驗棄之不用。
　　最行之有效的預警方法，無非是在超空間航道出口敞開，而星艦本身還沒離開航道時，先扔幾個探測器過去探探虛實而已。
　　這套預警方法已經相當成熟，那些天然災害的新名字再威風凜凜，也沒有對如今的新帝聯造成任何根本性的影響。
　　天災和人禍相比，最可怕的還是擁有智慧的“人”。
　　鏡弗文明就是。左吳之所以擔憂大家把頭頂的戰爭倒計時給當成距離取得勝利還有多遠，就是因為對鏡弗文明的實力沒有把握。
　　唯壹能作為參考的，只有鏡弗文明在圓環滅世前所留下的各類戰報，和他們追逐真正的對帝特時，所用戰艦在幾光年外留下的驚鴻壹瞥而已。
　　當然，這些例子都片面得緊，沒有壹個能當做正經的分析實例。須知鏡弗在以往的銀河雖是所謂硬實力第壹，壹直監控著整個銀河的灰衣人卻將他們評價為空有其名，哪知他們後手就能掏出圓環這樣的大殺器。
　　誰知道它們還有沒有其他後手？
　　將距離它們勢力範圍最近的星系作為前哨，先行觀察才是正途。
　　此時。
　　大家頭頂上的倒計時牌匾上，只顯示著最後寥寥幾位數字了。新成立的參謀部內，氣氛壹片肅穆。文武官僚都在緊盯科研團隊，指望他們所派出的先遣衛星的報告。
　　在航道中無法影響航道之外，所有人如今能做的事情不多。
　　這是將涉及所有人身家性命的大事，左吳沒有缺席任何壹場會議的理由。
　　先遣衛星遲遲沒有發回消息，氣氛也越來越壓抑，越來越濃。
　　左吳想了想，沈默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心知能討論任何壹點無聊的話題都是收獲，便擡頭，環視壹周，問：“諸位，咱們的先遣衛星已經被擊毀的概率有多高？”
　　壹陣沈默。
　　峯嘟囔著開口：“我們認為可能性不大，先遣衛星已經濃縮了灰衣人匿蹤技術的精華，哪有這麽容易被發現的道理？”
　　“如果鏡弗文明真藏了這麽多招，連墮落國度的技術都不放在眼裏，那他們應該早就開始逆向破解亭驛網絡，把虛擬對帝特給揪出來，怎麽會把其位置暴露給我們。”
　　已經榮升高級顧問的戎良淵輕笑：“哎，那萬壹鏡弗文明其實已經破解了亭驛網絡，蒙蔽了虛擬對帝特，給我們的是壹個陷阱怎麽辦？”
　　“好哇，套娃是吧，”
　　峯的投影翻了下白眼，其眼白像夜間開遠光燈的車輛般，狠狠發光晃了晃戎良淵：
　　“來來來，套娃的耐心我可有了，只是事前說好，套娃下去我們什麽也得不到，最多就是在陛下面前玩玩嘴而已。”
　　戎良淵攤手：“行，那就再等等，實在不行，把剩下的先遣衛星都派出去唄，反正星艦在超空間航道裏也回不了頭。”
　　確實如此，物體壹旦進入航道並開始運動，就掉不了頭了。只能從入口走向出口，途中即便反悔，也只能到達目的地後再重新進入壹次航道而已，像規矩嚴苛無比的高速公路。
　　左吳輕咳壹聲：“諸位，咱們將到達的地方，是虛擬對帝特確認過的，沒有鏡弗文明影響的最後壹個星系。這壹路我們花了差不多壹年，壹年的時間，鏡弗把勢力擴張到這裏的概率是多少？”
　　峯側目：“如果建立壹個觀測站，像立個界碑或插面旗幟，把星系納入自己名義上的疆域的話，花不了多少工夫。”
　　艾山山則輕笑：“如果我是鏡弗，肯定不會在眼下就執著於擴張的。銀河現在剩下的都是壹些本在犄角旮旯的荒蕪，而鏡弗原本的地盤，對比起來該算是相當富饒。”
　　“所以，他們努力整合原本的地盤，消弭圓環播撒黑暗給他們自己帶來的損失才是上策，何必花功夫去將群星的荒蕪納入自己治下？壹片爛地，去經營也沒多少收益，還會拖累自己本土的復興。”
　　“再加上，我也認為他們沒有結構灰衣人科技的能力——我們此前確認過，在鏡弗文明境內的亭驛衛星還都完好無損，沒被它們解除匿蹤並摧毀就是明證。”
　　“所以，他們不會知道我們有虛擬對帝特這個幫手，便根本不會想到我們僅用了壹年就探明了原本百年才能探查完畢的航路，他們又怎麽來得及準備太多後手？”
　　“咱們的到來對鏡弗文明來說至少提前了百年，壹舉壹動都是突如其來的襲擊，我們占盡了先機呀！”
　　海妖如此說，語氣特意歡快，她很討厭如死水般的凝重。
　　艾山山說的確實有道理。
　　左吳回頭，見在座許多人都微微點頭，顯然海妖的話語便是大多數人心中的看法。對戰爭的樂觀總是蔓延了出去，自己無從阻止。
　　又是壹陣沈默。氣氛雖在艾山山的話語下，終於有些松動並活絡，可也正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更確切的情報，大家就算是想聊也沒有壹個頭。
　　不知不覺間，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峯的投影身上。
　　峯也不甘示弱，給自己的投影改出了無數只眼睛，每壹只都對襲來的目光回以信心十足的瞪視，顯然它認為自己的匿蹤衛星絕無任務失敗的可能。
　　終於。
　　峯的無數只眼睛忽然壹亮，片刻後，整個會議室匯中國都開始了洋洋灑灑的嘈雜。
　　先遣衛星發回情報了，好消息是目標星系內沒有鏡弗文明主力的跡象，更好的消息是在那裏能輕易觀測到鏡弗境內，而對方還壹無所知。
　　唯壹的意外就是，目標星系裏還是出現了鏡弗作為界碑的觀測站，甚至布設了壹個無人研究所，顯然它不像艾山山所猜測的那樣毫無余力。
　　低低的嘈雜聲很快有了統壹的聲音。
　　壹名文官要求：“峯閣下，請問有沒有觀測站和研究所更進壹步的情報？”
　　峯咧嘴：“哈，前壹秒還畏畏縮縮，現在就不想咱們的先遣衛星被鏡弗發現的風險啦。哈哈，觀測站和研究所的情報是吧？沒問題。只希望如果出了岔子，妳們可別把打草驚蛇的鍋甩我頭上。”
　　它邊抱怨。
　　邊往在座所有人的郵箱中塞了壹份報告，嘈雜戛然而止，大家都在用最快的速度翻閱。
　　只是很快，有些吊詭的寂靜又壹次降臨。
　　左吳還在疑惑，而之前壹直瑟瑟發抖不敢說話的鈍子終於找到了發揮的空間：
　　“啊哈，我是看錯了嗎？妳們看妳們看，這裏的鏡弗，是不是在用拆下來的海星罐頭底，來做它們文明界碑的名牌哇？”
　　說著，鈍子拍了拍桌面，指了指大家早就看見的疑點。左吳側目望去，也覺得所見之物極不協調。
　　整個作為界碑的觀測站，不說精密吧，也有壹種剛從虛空裏被撈出來的二公主的缺陷美。
　　說是觀測站，其實它沒有壹點觀測的功能，能漂浮在預定軌道，不被目標星系太空中較為險惡的環境直接幹擾成太空垃圾就好像盡了他們的全力。
　　而被掛在衛星上的罐頭底更是，用壹個不規則的金屬環和衛星本體相連，像個被遺棄的破爛書包上，倔強留存的吊墜壹樣，在猛烈的太空輻射下飄蕩。
　　左吳皺眉，鏡弗的形象又壹次飄忽不定起來。他們為什麽發射壹個像太空垃圾壹樣的衛星，是撐面子，還是想將各個星系又壹次名義上納入自己麾下，好方便圓環又壹次施展祂的威能。
　　……媽的，兔子都不吃窩邊草，把自己家門口弄成不可通信的絕路，是何等的瘋子才能幹出的事？
　　左吳搖頭，手指輕敲桌面：“那麽那個研究站呢？能知道它也是個空殼，還是真的在切實搞著什麽研究嗎？”
　　“別急，別急，”峯攤手：“有關報告已經在路上了。哈，艾山山說得對，我們每壹步對鏡弗來說都是突襲，那研究站根本不設防的，我稍微改改咱們先遣衛星的設置就能駭進去……”
　　說著。
　　峯的投影壹陣搖曳和恍惚，大概是它的本體為了其口中輕描淡寫的駭入拼盡了所有算力。
　　然後。
　　左吳發現峯的表情變得尤為精彩，起初是無邊的憤怒，接著就是茫然的震驚。
　　“怎麽了，”大家齊齊發問：“說好的報告呢？”
　　峯緩緩搖頭，臉上的表情更是迷茫：“哈，怪了，太怪了。那研究站裏在跑的公式，哈……鏡弗真是壹幫小偷，他們在跑我的公式！我在研究的公式，思路，解法，我壹眼看出來，全是我的風格……”
　　“但是，怪了，雖然公式全是我的風格，但鏡弗進度居然比我快。”
　　“好像把我未來將會取得的成果，在他們這邊給提前預支了般……咦咦咦？”
　　若說剛才峯還有些不確定，現在它便是得到實錘，差點跳起來了。
　　左吳湊過去，赫然在鏡弗研究站成果的原樣拷貝下，看到了這樣壹個名詞——“圓黑蕨類”。
　　峯就是在這個自然現象中取得了研究靈感，繼續往下研究的。
　　這個名字只有可能是左吳所取，也絕非什麽翻譯問題。
　　鏡弗居然是在千裏之外，剽竊了自己麾下未來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