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壹起！

　　壹邊，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在神話敘述中，他們幾乎無所不能，上個紀元以前他們隨便留下個什麽東西，放到現在，都能被稱之為神跡。
　　另壹邊，就像是自己等人先前吃魚時所剩下的魚骨頭，被精靈們搬運丟進了這裏，如果把這座峽谷比作壹個巨大的垃圾桶，那麽它們，就是壹堆廚余垃圾。
　　當兩邊開始重疊，強烈的撕扯感就出現了。
　　不過，這壹幕倒也很形象地說明，即使是在神的世界裏，弱肉強食，依舊是血淋淋的本質。
　　都是神，拉涅達爾在秩序之神面前匍匐著大氣都不敢喘，這真的不能怪拉涅達爾太慫弱。
　　那個壹心致力於向海神復仇的海島少年，壹步步走上神位，怎麽可能會是壹個骨子裏就卑微諂媚的人？
　　只是因為他清楚，在面對某些存在時，自己真的可能壹個不小心，也會落到和這眼前壹樣的境地。
　　神和神的差距，可能比人和人的差距……還要大得多。
　　“妳早就知道這裏會有這些麽？”馬瓦略開口問道，“所以，才特意過來？”
　　卡倫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哦。”
　　兩個人都安靜了壹會兒。
　　見馬瓦略沒就繼續追問，卡倫有些好奇：
　　“嗯？”
　　“怎麽了？”馬瓦略反問道。
　　“我以為妳會繼續問我壹些問題。”
　　“妳都說妳不知道了。”
　　“然後妳就信了？”
　　“不然呢？”
　　“好吧，感謝妳的信任。”
　　“我對妳的信任，就像是妳要請我去妳家做客壹樣的真誠。”
　　“呵呵，我只能說妳問我哪天有空來接待妳，真的不好排；但如果哪天下班回家，看到妳坐在我家客廳裏，我是願意親自下廚為妳做晚餐的。”
　　馬瓦略是壹個特殊的人，他的特殊源自於他的身份，他是神教的壹員，卻又超脫於神教，他不具備其他人所該擁有的敏感，因為他自小到大的生存環境讓他並不需要這些敏感。
　　卡倫和尼奧做些什麽事情時，都需要去思索如何善後好擺脫自己的嫌疑；
　　他不需要，他就算從光明余孽的內部會議中大大方方走出來，神教都會覺得他是去臥底的。
　　這是壹種屬於天然上位者的……從容。
　　他只知道壹件事，卡倫來神殿是因壹場意外，李斯特吃魚是壹場意外，兩個意外之下所發生的事情就不是卡倫所能謀劃和設計的，所以他會很自然地歸結於是卡倫的運氣和機遇。
　　另外，爺爺臨終前別人看不出來，但他能感受到爺爺最後開著門同大祭祀與執鞭人的交流鋪墊，到底是為了誰。
　　卡倫，是他爺爺看好的人啊。
　　當然，無法排除的壹點影響就是，他本身對卡倫有好感。
　　整天和那些老頭子老太婆混在壹起能有什麽意思，壹直被奉承為大人連家人都不配擁有又有什麽意思？
　　他很享受卡倫這種平等對待，這種拿他當朋友的感覺。
　　只不過，馬瓦略不知道的是，壹定程度上，卡倫和他平等的原因是……他們兩個可能從家世到個人傳承等方面來說，真的是平等的。
　　“妳知道這裏麽？”卡倫問道。
　　“不知道，我只繼承了馬切蒂尼大人很少的壹部分記憶，而且……”馬瓦略戳了戳自己的額頭，“我翻閱了歷史上很多關於‘大人’傳承者，在外教的說法裏應該是神子的記載，也接觸過當代的壹些神子，我發現我們都有壹個共同點，妳猜猜是什麽？”
　　卡倫回答道：“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不知道。”
　　這是壹句廢話，但馬瓦略卻笑著點了點頭：
　　“對的，很準確。”
　　說得直白壹點，這些神子就是工具人，就像是馬瓦略，可以調動【戰爭之鐮】的力量，也能領悟貫通很多其他的戰爭器具和術法的原理，反正就是，他能有正經事幹，神教也會在他成長完成之後，給予這方面的配合，讓他為神教的發展和維系發揮出自己的作用。
　　但那個時代的秘辛，神和神之間的關系，這些記憶，他們繼承的非常之少，甚至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這也很好理解，神子的誕生肯定有神教力量的配合，不可能是隨機抽取，否則也不會抽取到泰希森的孫子頭上，至少政審是要絕對過關的。
　　其次就是，讓妳接受傳承是讓妳來發揮作用的，不是讓妳帶著那些雜七雜八的“秘密”下來挑撥離間掀起大案否定路線的。
　　神教內這麽多系統部門還有家族，真要是被妳翻出以前的秘辛仇怨，那讓這些系統現在的職員和家族後人還怎麽相處，要不要為自家系統創始人和自家先祖報壹下上個紀元的仇怨？
　　或者根據現在的內部或者外部情況所制定的政策，哪個神子直接站出來說哪位大人曾在壹場秘密會議中說過絕對不允許這麽幹，那現在的神教高層要怎麽辦？
　　世俗中的國家和王國還常常出現‘先祖的法度不能變’的聲音，神教這邊是真能讓“先祖”開口說話的。
　　現任大祭司為什麽能壹改先前拉斯瑪在位時的低調，對下收攏權力，對上壓制神殿，很大壹個原因不就是傳聞他是提拉努斯大人的傳承者麽？
　　就算是神殿也得避開他的鋒芒不敢和他起正面沖突，因為根本就站不住法理，畢竟這個秩序神教就是在“他”手裏創建的。
　　誰能比他更懂秩序神教？
　　“下去看看？”卡倫建議道，“我覺得這裏的封印肯定布置得很好，下去看看應該沒問題。”
　　既然來了，不下去仔細看看，總是壹種遺憾；
　　如果是以往，尼奧提出這樣的壹種冒險建議，卡倫應該是充當拒絕的那個角色，但現在，卡倫相信秩序神教，如果這裏不穩定不安全，也不會把這裏安置在神殿中。
　　“好，但要小心點。”
　　“那當然。”
　　卡倫身後長出了翅膀，馬瓦略腳下出現了壹道黑色星芒，兩個人壹起向峽谷中央飛去。
　　壹邊飛行壹邊欣賞，即使是卡倫，此時心裏也有壹種滿滿的禁忌快感。
　　馬瓦略開口道：“他們，很幹凈。”
　　“是的，很幹凈。”
　　卡倫附和了壹聲，應該是被啃得很幹凈。
　　但也是真浪費啊，皮肉吃掉了，骨頭就這麽丟了？
　　卡倫覺得如果是自己的話，肯定會把這些骨頭拿出來熬湯，壹遍不過癮，起碼得熬上三遍；
　　然後再把骨頭磨成粉配著黑芝麻泡水喝，就當補鈣了。
　　但換個角度來思考，可能也是因為當時條件太好了，所以懶得啃骨頭？
　　當然，也有另壹個可能，這些骨頭的存在，是有它的價值的。
　　腦海中想著這些，卡倫正好飛過壹顆巨大的頭顱，那黑黢黢的眼眶深處，似乎有某種意識也投射了出來。
　　“小心！”
　　馬瓦略馬上向卡倫飛去，但沒等他靠近卡倫，卡倫就主動向後飛了壹段距離，這讓馬瓦略微微有些驚訝。
　　卡倫感慨道：“神就算是死了，也死不幹凈啊。”
　　“是的，他們是死了，但他們卻還是存在著的。”馬瓦略指了指那些巨大骸骨身上的壹些紋路，“這些，應該是神教的人布置下的封印，可能每隔個幾百年就會加固壹次。”
　　“上個紀元沒有處理好，留給了後人頭疼？”
　　“也有可能是不舍得，我接觸過壹些妳無法接觸的神教秘辛，在某些方面來說，我們神教比妳想象中要更激進大膽得多。”
　　“能有多激進？”
　　“不能說。”
　　“總不可能留著這些骸骨，想著要研究如何蘇醒‘神祇’吧？”
　　馬瓦略瞇了瞇眼。
　　卡倫楞了壹下，驚訝地問道：“真的？”
　　“不能說。”
　　卡倫身形開始下降，他打算去峽谷底部看壹看，馬瓦略則壹直跟著他，看起來像是倆小孩壹起在下水道裏探險。
　　這裏，每壹尊神祇的高度都和卡倫在輪回之門裏看見的瑞麗爾薩軀體差不多，只不過因為只剩下白骨，沒有其他可提供身份辨識度的東西，所以卡倫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到底是哪壹尊神。
　　但在快要觸底的壹個位置，卡倫看見了壹座座巨大的鐘，這些鐘都懸浮著，沒有時間刻度，卻有擺錘在緩緩地擺動。
　　越是靠近它，妳的內心就會越平和，因為它正在將壹切負面進行吸收。
　　壹座座大鐘的下面，還有上千個由旗子組成的圓圈，圓圈中間有壹座祭臺，祭臺上供奉著正在燃燒的秩序之火。
　　下方峽谷兩側巖壁上，有數不清的陣法，只不過壹直處於靜默狀態，並未被開啟。
　　馬瓦略看到這些後，抿了抿嘴唇。
　　卡倫開口道：“還真是……蘇醒者的待遇。”
　　霍芬先生的陣法筆記裏，就有相關的描述。
　　“妳對第壹騎士團很了解？”馬瓦略問道。
　　“我對陣法很了解。”卡倫解釋道，“神教這是真把這些神的骸骨，當作被蘇醒的對象啊，但這些，還能蘇醒麽？”
　　“不，這是在溫養。”
　　“溫養？”
　　“妳說的確實是對的，第壹騎士團裏也會采取這樣的方式對遺體進行保存，盡可能地滋養著遺體內留下的靈性力量。
　　用在這裏，方式是壹樣的，但目的並不壹樣。”
　　卡倫明白了過來，問道：“是為了保證食物不變質？”
　　馬瓦略似乎對卡倫的這種極具跳脫性的思維有些不適應，但還是點頭道：“是的，因為壹旦他們變質……會很麻煩，因為神，是……”
　　馬瓦略停住了。
　　卡倫接話道：“最大的汙染源。”
　　馬瓦略有些哭笑不得道：“妳對我這麽信任，讓我都有些感動。”
　　“我在輪回之門的試練裏，見過瑞麗爾薩，說實話，她的形象顛覆了我對神的認知。”
　　“事實上，瑞麗爾薩已經不算是神了，她只是神留下的壹具軀殼，這裏的這些，也不算是神了，在他們身上，我根本就察覺不到神性。”
　　“嗯，是的。”
　　這麽多具龐大的骸骨，但在價值上來說，和卡倫吸收的那根暗月女神的骨骼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因為自己吸收的暗月之骨上，是殘留著神性的。
　　“妳覺得這些是什麽？”馬瓦略問道，“都是被安卡拉吃掉的麽？”
　　卡倫回答道：“妳知道麽，孩子可能會挑食，但壹般父母是不會挑食的。”
　　“有關系？”
　　“因為父母買回家的食物，都是自己想要和喜歡吃的。”
　　馬瓦略沈默了。
　　卡倫知道這些神祇，確實是安卡拉吃的，但實質上，還是秩序之神吃的。
　　自己的爺爺壹直認為秩序之神處於饑餓之中，這些，就是最好的例證。
　　神殿壹直自詡是距離神最近的地方，那麽，壹般人觸手可及的地方通常會放著什麽呢？
　　目光繼續環視四周，卡倫覺得就算不對這裏進行什麽開發研究和實驗，當真的有需要時比如開戰時，將這些神的骸骨丟到敵對神教那裏去，就能起到十分可怕的效果了。
　　卡倫閉上了眼，嘗試在這裏感受壹下，忽然間，他心裏感知到了壹股微弱的牽引，不，不是壹股，是好多股。
　　背後化作翅膀的千魅開始發出提示，它很癢，這是因為它這種形態下是和秩序鎖鏈融為壹體的，並不是它癢，而是秩序鎖鏈感知到了壹群微弱的召喚。
　　卡倫不禁聯想起自己當初曾“蘇醒”洛雅的情景，那是自己第壹次嘗試進行超出常理性的“蘇醒”，因為洛雅並沒有身體，自己只是將她散落在那些可憐女孩身上的意識重新收集了起來。
　　睜開眼，卡倫目光裏流露出壹抹凝重；
　　這裏即使被秩序神教封存得這麽好，這些看似十分幹凈像是壹座座雕塑的神祇骸骨深處，其實壹直隱藏著暗流，而且極為洶湧。
　　他們，不，應該是“他們”，壹直在盼望著“蘇醒”啊。
　　這兒其實就是壹塊沼氣池，如果給它加上壹點火星……
　　卡倫不禁在心裏自我調侃著：
　　爺爺，下次妳炸神殿時，帶上我吧。
　　就在這時，馬瓦略忽然擡起頭看向上方，說道：“有意識在探查這裏，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卡倫很是意外道：“我們被發現了？”
　　“有些‘目光’和‘感知’，是不需要具體緣由的，應該是我們現在進入到這裏，被認為是壹種威脅，自動觸發了某個神器的運轉，它的波動被【戰爭之鐮】感應到了，然後傳遞給了我。”
　　拉斯瑪也說過壹樣的話，所以他在明克街只能看看報紙，不能對外發出訊息。
　　這裏是神殿，上方星星裏不是住著神殿長老就是供奉著神器，第六感顯靈也是很正常的壹件事。
　　馬瓦略驚呼：“是【警示之鐘】，上壹次它運轉還是半年前，然後神殿就被炸了，它快要鎖定這裏了，我嘗試用【戰爭之鐮】對它進行拖延。”
　　聽到這個，卡倫心裏不由得有了壹點心虛，難道是自己剛剛心裏的玩笑話引起的？
　　卡倫和馬瓦略壹同飛出了峽谷，離開了瘴氣覆蓋的範圍，再迅速離開了密林。
　　普洱和李斯特都躺在草地上，挺著肚皮，顯然，他們吃得很滿足。
　　卡倫出現後，馬上將普洱抱起，馬瓦略則伸手將李斯特提起，然後壹齊向傳送法陣的位置飛去。
　　到達傳送法陣位置時，馬瓦略打了個響指，法陣啟動，眾人迅速回到了最開始的位置。
　　到了這會兒，李斯特才問道：“被發現了？”
　　馬瓦略點了點頭，道：“嗯。”
　　李斯特忙壹拍大腿：“不行，我東西忘記收拾帶回來了！”
　　馬瓦略回答道：“不用了。”
　　“那豈不是就留下了證據……”
　　“肯定是需要留下證據的。”
　　李斯特的面部表情僵了壹下，隨即哭喪著臉道：“不，馬瓦略大人，您不能這樣。”
　　馬瓦略看向李斯特，說道：“過幾年我會被安排到壹個研究部門裏擔任副職，到時候我以研究的名義把妳再調回來。”
　　“可是，大人……”
　　“不管妳是否願意壹個人承擔擅入禁區的責任，我都不可能和妳壹樣壹起被發配的，這壹點，妳很清楚。
　　到時候我依舊留在神殿，然後我倒要看看，誰敢拂逆我的面子來幫妳運作，或者，妳可能就永遠回不來了，也不用回來了？”
　　李斯特張了張嘴，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大人，嗚嗚嗚嗚……”
　　馬瓦略安慰道：“好了，別哭了，就當出去度假了。”
　　“不是，大人，我是後悔給妳們留下的魚湯，早知道我該喝光它的，現在浪費了。”
　　……
　　老懷特提著壹個大行李箱，站在神殿內的傳送臺前，手裏拿著壹張票據，內心無比淒涼。
　　自己只不過是多看了壹眼那個封印，就面臨著被發配的結局，這其實都是石頭剪刀布的結果，現在讓自己重新選，他寧願去檢查那條龍的意識哪怕被劈得冒煙。
　　這時，老懷特看見李斯特拿著東西向這裏走來，壹時間，心裏壹暖，老淚盈眶。
　　“我真的沒想到，現在他們都躲著我的時候，妳居然還會來主動送我。
　　老夥計，我為我以前和妳鬧的那些矛盾向妳表達最真摯的歉意，我錯了，可惜，我可能沒有機會來彌補以前我對妳造成的傷害了。
　　妳人能來送我我已經萬分感激了，東西我就不要了，妳自己留著吧。”
　　李斯特：“……”
　　“老夥計，再見了，希望有生之年我們還能再見，我會給妳寫信的，真的。
　　好了，妳不要再送了，我的傳送法陣就在前面，馬上就要開啟了，送到這裏就可以了，我的老夥計，妳還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麽？請快點說，快來不及了。”
　　“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