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慶王真的被永昌帝這壹通發作給罵哭了。
　　壹是嚇得，二是面子上承受不來。
　　四位後妃當中，沈柔妃年紀最輕，在子嗣上面的運氣也最好。
　　周皇後連生兩個皇子都夭折，劉賢妃承寵三年才有孕，杜貴妃盛寵十余年才盼來了二公主、四皇子，只有沈柔妃十六歲進宮，次年就生下了三皇子，成了杜貴妃之後後宮第壹個也是最後壹個晉升妃位的美人。
　　柔妃得寵，慶王也給永昌帝當了六七年的小皇子，可能昨日永昌帝還在嫌棄大皇子腦袋瓜笨只會死記硬背，次日嫌棄二皇子木頭疙瘩似的呆板無趣，隔日就牽著三四歲的三皇子抓蝴蝶去了，使得三皇子從小就不畏懼父皇，喜歡什麽都敢跟父皇討要。
　　這麽順風順水地長到十五歲，二哥趙璲突然立下戰功早早封王，搶了他在父皇心裏第壹得寵皇子的地位，算是慶王遇到的第壹個小挫折，於是慶王越發努力讀書練武，等他攢了壹腔抱負準備好了要跟二哥爭鋒時，二哥竟然殘了……
　　這下子連爭都不用爭了，心儀多年的表妹也主動要嫁給他，慶王能不高興，能不得意？
　　雖然剿匪出了點差錯，可他還是成功完成了剿匪的差事啊，而邊關打仗動輒戰死幾千幾萬的將士，潭州那區區壹千個府兵算什麽？只能算他這次剿匪戰功的白璧微瑕。
　　回京路上，慶王做了很多白日美夢，包括回京不久父皇就會正式冊封他為太子。
　　想得越美，突然挨了父皇這番前所未有的痛罵，還被大哥二哥兩位丞相外祖父等六部尚書以及那些頗受器重的公侯武將們旁觀了始終，慶王的膽子、面子都受不了，跪在地上壹邊發抖壹邊哽咽起來。
　　康王就跪在不遠處，瞧著三弟這可憐模樣，既高興老三怕是再也沒法跟他爭了，又有那麽壹點同情，想著自己當大哥的，是不是該替老三求求情？
　　可是求什麽？
　　父皇壹沒要打三弟，二沒要降三弟的爵，堂堂親王少領壹年的爵祿就能窮到他不成？閉門三個月最多損了顏面，他總不能求父皇少罰壹個月兩個月的。
　　如此，康王只能悶頭跪著。
　　他是這樣，慶王的親外祖父吏部尚書沈世彥也是這樣，原本他還能幫外孫分些過錯，可彭大紀的折子進京後沈世彥便去永昌帝面前請過罪了，稱他當年提議調馮規為潭州知府有用人不察之過，永昌帝卻道馮規之前的考績沒有問題，誰也料不到他今年會有那麽壹場“英雄救美”，並未怪罪他，只讓他安心當差。
　　萬籟俱寂，還是永昌帝主動打破了大殿上的沈默，最後對慶王說了壹句話：“退下吧，記得每隔十日給朕壹封自省折子。”
　　他只在大殿上追究了老三的大意輕敵、辦事不力，給老三留了些明面功勞，但老三知道他自己究竟犯了多少錯。
　　如果老三真能自省，能跟他坦誠所有過錯，包括承認他的目中無人、虛榮貪功且願意改過自新，永昌帝還會給他做兒臣領差事的機會，否則老三這輩子就只能是個“閑王”。
　　“兒臣壹定自省，望父皇保重龍體，兒臣告退。”
　　連磕三個響頭，慶王先用袖口快速擦去臉上的淚，再慢慢站了起來，誰也沒看，垂著眼大步離去。
　　離開大殿時，慶王聽見父皇淡然吩咐朝會繼續。
　　奉旨閉門思過的慶王，連給母後、母妃請安都可以免了，慶王直接回了行宮這邊父皇撥給他們夫妻居住的松風堂，無視行禮的太監丫鬟，慶王黑著臉把自己關進了前院。
　　鄭元貞收到慶王抵達北苑的消息時正在陪婆母、母親遊園賞花，行宮外面的山水開闊秀美，行宮裏面的園景富麗雅致，且無需長途跋涉或騎馬坐車趕過去，有了興致隨時都能逛逛，渴了累了也有長廊可坐，丫鬟們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慶王見完皇上後肯定要去西宮請安，娘仨就壹起去了柔妃的宮院等著。
　　等啊等，還是散朝後沈世彥托了壹個小公公去給柔妃送了口信兒。
　　聽完小公公的話，柔妃蒼白著臉楞在了座椅上，鄭元貞方才還被婆母、母親壹起打趣得羞紅了臉，這會兒仍然低著頭，臉上卻再無半絲血色。
　　婆媳倆心裏驚怕交織，福成長公主就是怒了，屏退宮人後，福成長公主看向柔妃：“這半個月皇上也來過妳這邊兩次，難道就壹點端倪都沒露出來？”
　　但凡她們能夠看出皇兄的怒火，都可以提前準備起來，譬如讓慶王抵達前主動請罪，何至於鬧得慶王壹回京就在朝會上丟大臉？
　　福成長公主四十七了，比柔妃大了九歲，無論年紀還是皇家養出的長公主氣勢，柔妃都要敬她三分。
　　福成長公主這壹發難，柔妃想想皇上見她時的表現，委屈得紅了眼圈：“皇上待我壹如從前，真有端倪，我肯定會察覺的。”
　　要說不同，就是那兩晚皇上竟異常地威猛，柔妃還以為兒子有出息皇上太高興，用這種方式嘉獎她……
　　福成長公主馬上想到了皇兄跟她散步時的言行，確實滴水不漏的！
　　自己人這邊無人可以遷怒，福成長公主想到了賢妃，咬牙道：“就算死了壹千個府兵，那也是潭州知府身邊出了內奸害死的，珣哥兒自己都差點遇險，皇上即便不賞他也不該如此動怒，定是有人在他面前誇大了珣哥兒的過錯！”
　　杜貴妃長得美，賢妃得寵除了生了康王便要歸功於她的那張嘴了，總能說些聽起來都值得起居郎誇她壹筆的大道理。
　　柔妃：“是又如何，如今皇上都怪罪下來了，旨意壹下再不能改，珣哥兒當眾失了顏面，此時不定多難受，不行，我得去瞧瞧他，他在潭州那邊還挨了壹刀，也不知道養好了沒……”
　　福成長公主壹個眼神將她定在了椅子上：“皇上讓他閉門思過，他自己不能走出來，別人也不能去探望，妳去了，是想給人把柄再去皇上面前告妳壹嘴嗎？”
　　柔妃知道自己關心則亂了，終於看向了兒媳婦。
　　鄭元貞垂眸道：“兒媳這就回去。”
　　福成長公主陪著女兒壹起出來了，見女兒臉色發青，福成長公主放柔聲音，安慰女兒道：“別慌，壹時失利罷了，這三個月讓慶王做足自省的樣子，出來後再去皇上那裏好好反思壹番，後面還有機會的，康王那邊娘會想辦法。”
　　鄭元貞控制不住自己的渾身發抖，望向母親時眼裏都蓄起了淚：“真的還有機會嗎？”
　　皇上生氣，可以私底下罵慶王，為何要在朝會上大動肝火？
　　鄭元貞壹點都不心疼慶王，但她很怕慶王徹底失了聖心，怕自己與母親先損了名聲又失了利，竹籃打水壹場空。
　　福成長公主用力握住女兒的手，目光溫柔又帶著壹種堅定的銳利：“有的，娘不會讓妳白受這份委屈。”
　　“去吧，今天先好好安撫珣哥兒，明早再過來請安。”
　　“嗯。”
　　與母親分別後，鄭元貞帶著身邊的丫鬟往東邊去了，經過康王夫妻的清暉堂、惠王夫妻的雲山堂時，聽得裏面壹片幽靜。
　　鄭元貞知道，姚黃又帶著陳螢、兩位側妃、孩子們以及兩位公主出去玩了，今日似乎是要打捶丸，捶丸玩法簡單，大人孩子們可以壹起打。
　　姚黃，惠王。
　　如果惠王的腿沒有廢，他會是永昌帝不二的太子人選，她也早做了惠王妃，安安心心等著繼續做太子妃就行。
　　可惜沒有如果，她現在是慶王妃。
　　進了松風堂，鄭元貞立即感受到院中下人們的噤若寒蟬，得知慶王在前院內室，鄭元貞叫丫鬟留在外面，單獨進去了。
　　內室的門沒有關，只垂了壹層紗簾，鄭元貞站在簾子外，輕聲道：“三哥，我回來了。”
　　婚前她壹直都叫慶王為三表哥，婚後慶王嫌“表哥”不夠親昵，讓她改喚“三哥”。
　　裏面無人應答。
　　鄭元貞挑起簾子走進去，視線掃了壹圈，瞧見慶王的蟒袍被丟在了拔步床外，他橫躺在床上，壹雙黑靴歪倒在床邊，大概是躺上去後才踢開的。
　　鄭元貞慢慢來到了床前，剛看過去，就對上了慶王寒冰壹樣的眼睛，瞪著她問：“明明讓人遞了消息給妳，怎麽現在才回來？”
　　鄭元貞：“……我在母妃那邊，以為妳會先去給母妃請安……”
　　慶王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妳怎麽不繼續等著我過去？”
　　鄭元貞知道他挨了罵心裏不痛快，坐到床邊，握住他的手道：“三哥別這樣，父皇突然發難，我們在北苑也沒有提前發現任何征兆，如今我們都跟著妳壹樣難受。”
　　慶王偏頭，死死瞪著床裏面，表妹這話不中聽，但他知道表妹只是在關心他。
　　鄭元貞見他冷靜些了，疑惑道：“父皇從小就寵三哥，幾乎從未有過怒言，今日突然發這麽大的火，是不是三哥在潭州時不小心做了別的錯事，被父皇知道了？”
　　慶王壹聽，猛地甩開她的手，坐起來瞪著鄭元貞壹通諷刺：“我能做什麽錯事，離京前妳就瞧不起我，現在更覺得錯都在我頭上了，覺得如果我聽妳的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是吧？”
　　剿個匪而已，父皇不放心他，外祖父不放心他，連母妃姑母表妹這些婦人也都看不起他！
　　但凡她們沒有壹個個地在他耳邊碎碎叨叨，他都不必那麽著急立功，也就不會沒去查馮知府！
　　“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妳。”
　　指著門外，慶王用嫌惡無比的眼神看著鄭元貞道。
　　鄭元貞狼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