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姚黃從小就好熱鬧，外祖父家裏有三個表哥壹個表妹，所以姚黃小時候經常住在這邊，鎮子周邊有什麽好玩的，姚黃早就玩過了千百遍，然後隨著她漸漸長大，那些曾經讓她流連忘返的地方對她的吸引也越來越低。
　　包括鎮子附近的這條河。
　　看了千百遍了，還能有什麽稀奇？打水漂比誰漂得多漂得遠，姚黃早就過了那個年紀。
　　如果今日是表哥們提議來這邊逛，姚黃能罵他們壹句吃飽了撐的，可開口的是惠王爺，壹個跟她成親了三個多月第壹次主動提出要去哪裏逛的殘疾夫君，壹個她使勁渾身解數希望他身上多些活氣的殘疾夫君，那麽別說在河邊逛了，就是惠王爺要去河對岸的山包上吹風，姚黃也高興把他推上去！
　　馬車在河邊的土路上停穩，姚黃與青靄配合著將惠王爺推了下去，忙完了，姚黃擡頭壹瞧，發現阿吉正在河邊壹處樹蔭下鋪氈墊，飛泉則從裝節禮的那輛車上搬下來壹張矮桌，等矮桌交給阿吉擺到氈墊上，飛泉又去車裏拿茶水糕點盒子了。
　　準備妥當，青靄示意車夫們暫且將馬車趕到前方的路口，他再跟著飛泉、阿吉去了百步遠外，坐在石灘上等著王爺王妃可能會有的吩咐。
　　“所以，王爺壹早就準備好下午要在城外待著了？”周圍只剩夫妻兩個，姚黃驚喜地問。
　　趙璲看看王妃背後的湛藍遠天，道：“這幾日天氣都很好。”
　　王府花園有花園的雅與幽，城外有城外的粗獷遼闊。
　　趙璲從小長在深宮，早已習慣壹個人消遣時間，封王後因父皇的看重壹舉壹動都被人盯著，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不當差的時候趙璲仍是深居王府，反正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只是習慣不代表喜歡，趙璲也曾好奇皇宮外面是什麽樣子，好奇京城外面有什麽景色，天氣好的時候他也動過出城踏青跑馬登高賞雪的念頭。
　　雙腿完好的時候他為了避免無謂的紛爭壓下了這些興致，現在腿廢了，他做什麽都不會再威脅到誰，反倒可以率性而為。
　　姚黃明白了，那個死氣沈沈的惠王爺真的活過來了。
　　這是壹件高興的事，卻又不必特意說出來慶賀，姚黃看看旁邊只有壹丈多寬的石灘，叫王爺稍等，她用腳踢走卵石，清理出兩條能讓輪椅順暢通過的窄窄小道。
　　再次扶住輪椅，姚黃笑道：“王爺不怕顛簸，我卻舍不得這把紫檀輪椅被石頭糟蹋，還是弄出路來的好。”
　　趙璲：“……以後出城都用榆木的。”
　　停在河岸最邊上，姚黃撿了幾塊兒扁平的小石頭，舉起壹塊兒朝惠王爺晃晃：“看好了！”
　　趙璲看著王妃的手，看著小石頭從她手中飛出去，在粼粼的河面上連漂五下才沈入水底。
　　“來，妳也試試。”
　　趙璲握住王妃塞過來的石頭，不太想試。
　　姚黃想了想，把手裏的扁石頭都塞給他，背過去，捂著眼睛道：“王爺先練，等妳漂得好了我再看。”
　　姚黃以為惠王爺不想讓她看見他笨拙嘗試的樣子。
　　趙璲是不想做出那種傾斜身體歪著腦袋扔石頭的姿態，王妃動作自然，他做不來，更不想讓王妃看見。
　　看著王妃捂眼睛的背影，趙璲壹顆壹顆地將石頭直直地丟進水中，他甚至都沒有舉高手，只是從膝蓋上隨意地平甩出去。
　　姚黃在聽聲音，咚咚咚的幾聲，壹聽就是石頭直接沈進去了，而且下沈的位置離河邊還不遠。
　　姚黃無法想象惠王爺那條結實有力的手臂怎麽才將石頭扔出去這點距離，莫非真沒有這方面的天分？
　　“可以了。”
　　姚黃轉回來，對上了惠王爺淡泊寧靜的俊臉，那上面沒有壹點屢試屢敗的羞惱。
　　姚黃：“我再演示壹次？”
　　趙璲：“……我以為，這是小孩子的玩法。”
　　姚黃：“……早說啊，早說我還不想教呢。”
　　趙璲笑笑，指著氈墊道：“去那邊吧。”午後的秋陽還很灼人。
　　姚黃將他推了過去，到了氈墊邊上，姚黃在後面扶穩輪椅，趙璲自己撐移到氈墊上，再調整好位置。
　　姚黃脫了繡鞋走到矮桌對面，上午坐了壹個時辰的馬車，在外祖父家吃席也基本都是坐著，見附近沒有外人，姚黃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頭頂是壹棵槐樹的樹梢，自樹葉間漏下來的碎光刺了姚黃的眼睛，她歪過頭，發現惠王爺在看她。
　　是嫌她在野外平躺的姿勢不雅嗎？
　　姚黃紅著臉道：“這樣很舒服的，不信妳試試。”
　　趙璲沒有躺，但他背後就是槐樹的樹幹，這般靠著也是舒服的。
　　姚黃爬過去，把他的壹條腿當枕頭。
　　趙璲握住王妃的手，看向對岸的山，山上的樹，樹後的天。
　　姚黃順著他的視線倒仰著脖子望了壹圈，覺得沒什麽好看的，可惠王爺顯然樂在其中，姚黃便只管安安靜靜地躺著，視線在惠王爺俊美的臉、白皙的脖頸以及中間的喉結上打轉。相比那些於她司空見慣的普通景色，還是這個角度的惠王爺更值得她欣賞。
　　忽地，惠王爺的袖口落了下來。
　　姚黃在袖子底下笑：“王爺還怕我看嗎？”
　　惠王爺沒有回答。
　　中秋佳節，十四、十五、十六連續三日京城都沒有宵禁，四大街也會連辦三晚的燈會。
　　宮裏也有燈會，十四夜宴請群臣，十五當晚便是皇家的家宴了。
　　昨晚永昌帝帶著兒子們陪文武百官吃的席，像劉賢妃、沈柔妃、福成長公主等人並沒有近距離接觸趙璲的機會，此時壹大家子人坐在禦花園的壹處水榭內，福成長公主才意外地盯著趙璲打量半晌，跟著欣慰道：“惠王氣色恢復得這麽好，皇上放心了，我這顆心也可以放下了。”
　　她是姑母，哪個侄子遇到喜事壞事她都該有所表示。
　　杜貴妃笑道：“都是黃黃的功勞，所以說啊，選秀那天皇上讓惠王自己選王妃的決定真是英明，不然我選出來的貴女可未必能像黃黃壹樣合了惠王的意。”
　　福成長公主笑容微僵，不著痕跡地看向自己的女兒。
　　鄭元貞放在桌子下的手暗暗收緊，她明白杜貴妃的意思，是說在惠王那裏，她未必比得上姚黃壹個百戶之女。
　　如果姚黃跟她壹樣都出自高門，鄭元貞不會把杜貴妃的暗諷放在心上，可姚黃那樣卑微的身份還能讓惠王心情暢快恢復過來，便說明惠王根本沒有為錯失與她的姻緣遺憾失落，說明惠王或許真覺得姚黃比她更好。
　　好在哪，姿色還是身段？
　　等話題被沈柔妃轉移了，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少了，鄭元貞才隱秘地看向坐在她旁邊的姚黃。
　　月色如水，燈光融融，比她小了壹歲的惠王妃打扮得並不出眾，偏她長了壹身真正吹彈可破的雪膩肌膚，微紅的臉頰也像用了最珍貴的胭脂，紅得動人又毫無塗抹痕跡。視線自對方從側面看越發高挺的齊胸裙腰掃過，鄭元貞莫名壹陣心浮氣躁。
　　待酒足飯飽，便該賞燈了。
　　周皇後做主，叫三位王爺陪伴他們的王妃或準王妃去園中賞燈，姚黃、鄭元貞還好，陳螢自選秀結束後就壹直住在深宮，悶了這麽久怪可憐的，周皇後有心讓小姑娘單獨跟康王相處壹會兒，聊以慰藉這幾個月的枯燥。
　　姚黃是已經成親了的王妃，大大方方地推著惠王爺先走了。宮宴上有幾個說話掃興的人，她必須好好賞賞宮裏能工巧匠們精心制作的花燈才能抵消那些人的陰陽怪氣。
　　康王下意識地追了上來：“二弟妹，我來推二弟吧。”
　　他以為周皇後是讓他們六人壹起賞燈，既然如此，他怎麽能讓嬌滴滴的弟妹做推輪椅的力氣活？
　　姚黃覺得康王有些傻，瞅瞅落後幾步面露不安的陳螢，姚黃小聲道：“良辰美景，大哥不去陪我的準大嫂，來妨礙我跟王爺獨處做何？”
　　趙璲：“……”
　　康王：“……”
　　等康王從二弟妹直白的言詞中回過神，姚黃已經推著自家王爺走出了壹段距離。
　　康王到底都是當爹的人了，正妻病逝後還有兩位側妃為伴，轉過彎來，他看向不遠處的準王妃，那是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而他將是她遠離故土後最親密的夫君。
　　“走吧。”康王將陳螢叫到身邊，指著另壹條路道。
　　陳螢根本不敢擡頭看他，紅著臉點點頭，刻意保持著距離跟在康王身邊。
　　自幼熟悉的慶王、鄭元貞這才來到了這處岔路口。
　　鄭元貞壹臉端莊，慶王看著這位再過幾日就能娶回王府的表妹，心頭卻燃起了壹把火。
　　雖然二哥選中的王妃確實美貌出眾，可那畢竟是壹個今年才出現的生人，而在慶王十四歲自通房宮女那裏初嘗人事後，慶王就開始對身邊出現的所有年輕女子都有了那方面的考量，姿色平庸的完全沒興趣，姿色過人的想辦法吃到手。
　　其中，表妹鄭元貞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也是姑母的掌上明珠不容他隨意褻瀆的人。
　　越是不能動，慶王就越惦記，得知姑母想把表妹嫁給二哥時，慶王還氣了壹場，沒想到二哥竟然出事了，沒有這個福氣！
　　“表妹，我們去這邊？”慶王指了另壹條路。
　　他離得很近，鄭元貞聞到了壹股讓她惡心的酒氣，不知為何，她的余光投向了幾乎要看不見的那張被人擋住了大半的輪椅。
　　論容貌論才能，那人才是最好的，可惜……
　　她點點頭，同意了慶王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