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下)
心悅君兮 by 書吧精品
2023-6-17 11:13
清風明月。今夜適合獨酌。
人坐樹下,悠然慢飲。月光為那湖藍人影渡上了壹層清輝,越發顯得這人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高遠難親。
聞人鳶虹收回視線,握緊雙拳,站在園子門口躊躇再三,邁不出步子。
她很少猶豫,性格中沖動的成分居多。任何人在她眼裏,都只有壹個身份……病人。當初為司徒玥琤治眼,也根本沒有想到命定姻緣之類的事,整整大半年的醫治過程他們之間也壹直是大夫與病人的關系,他不曾多言過壹句,她也不曾多做過壹分。她看到的司徒玥琤,就是世人看到的司徒玥琤,溫和有禮,就算長得再英俊不凡,也沒能讓她那放滿了醫術與藥物的心多跳壹下。
她覺得他,不真實。相較之下,那豪爽外放的楚大爺還更吸引她壹點……不不不!聞人鳶虹猛然搖了搖頭,把那勁猛身影甩出腦袋。
她是聞人家的人,她的壹切都是聞人家給的,也必須為聞人家付出所有。現在,是她回報的時候了。
深吸壹口氣,她舉步朝那背影走近。
身後傳來落葉被踩碎的沙沙聲,司徒不動聲色的繼續品酒。
“司徒。”
有人喚他,聲調有著強自鎮定的緊繃。
他擡了擡眸,唇邊掛著慣常的弧度,臉色平淡自然。
“聞人姑娘。”他禮貌的頷首,等了片刻,那站到他眼前的女子只是壹徑沈默,他便又問,“姑娘何事?”
聞人鳶虹擰了擰眉,像是左思右想了很久才想到了回應的話。
“見妳獨酌,不知為何也有了壹醉的興致。”她微微笑起,卻沒發覺自己笑的有多扭曲。
司徒輕咳了壹聲以掩自己不合適的笑意,老實說,與這位正經八百的聞人姑娘相處了大半年,他很清楚的知道她的為人,除開治病救人,她對任何事都沒興趣,某種程度上,是個比自己更無欲無求的人。
聽釉兒說起她與聞人先生的對話後,他就在想這位姑娘會不會壹反本性有所動作。結果……沒想到她竟然會為聞人家做到這種地步,而那聞人先生,對七城的存亡也著實緊張了些。比他這位城主還緊張……
思及此,他斂笑,清眸閃過淡淡敬意,對那局促不安的女子溫和道:“姑娘有興致,那就請坐吧。只是,微醺便可,不必壹醉。”
聞人鳶虹依言坐下,聽到他緩和氣氛的笑語,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
司徒動手為她倒了杯酒,方自己舉杯,神色頗有些嚴肅道:“姑娘為司徒治好眼疾,司徒還未如何感謝姑娘。這壹杯,敬姑娘,聊表謝意。”
聞人鳶虹再度擰眉,“我是大夫,治病救人天經地義。妳別放在心上。”說著,神色復雜的看了酒杯中的液體壹會兒,咬牙說了壹個“請”字,仰頭壹飲而盡。
那決然的姿態,義無反顧的很。
司徒淺笑,緩緩將杯沿放到了唇間。
*** *** ***
西泠壹路在洶湧人潮中跌跌撞撞,奔回了司徒別院。
進了門,來不及喘口氣,又抓了幾名小仆問少爺在哪,得到答案後便直直沖向東院的花園。
結果,卻只在東院樹下的石桌上看到壹名女子。
壹名醉倒的女子。
鳳眸閃現疑惑,西泠站在桌邊楞了楞,籲了口氣壓下急促的呼吸,上前輕推那女子的肩膀。
“聞人姑娘?聞人姑娘?”為何只有她壹個人倒在這裏,司徒呢?
掃過桌上的兩只酒杯,她疑惑更甚。
而醉倒在桌上的人卻突然伸手來拉她的手臂,碰到她的溫度後,便雙手壹抱,身子壹軟,將全身的重量掛在她的單臂上。
西泠吃痛,趕緊用另壹只手去扶,並且努力將人撥回桌面去。
聞人鳶虹醉的目光渙散。只是壹味的往她身上靠去。
“沒……沒事。司徒,藥是我下的,妳現在想怎樣就怎樣吧!我……我不會怪妳的!橫豎,我是要嫁給妳的……”
西泠聞言,推人的動作壹頓,腦中閃過釉兒的話,她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
這女人竟然真的對司徒下藥!那麽,司徒呢?
驚怒的鳳眸四處流轉,猛然發現石桌下被聞人鳶虹踩著的湖藍外套,頓時倒抽壹口涼氣。怒急攻心,手下的力氣瞬間大了許多,她壹把將那攤爛泥推開。
伴隨著布料撕裂的聲音,聞人鳶虹手中緊攥著西泠的小半截袖子,咚壹聲倒在了草地上。
西泠看也不看,轉頭匆匆跑向東院的廂房。
她並不知道司徒住哪間,只是在壹排黑漆漆的房間中看到了唯壹有光亮的,便直覺的上前敲門。
連敲三次,連喊三次,沒人回應,她失了耐心,用力推門而入。
屋內只燃了壹盞燭火,昏暗的很。西泠往裏走了兩步,轉頭壹眼就看到了扶著床柱站在暗處的壹個白衣背影。
“司徒?”
不知他此刻的狀況如何,西泠這壹聲喊的極輕。那人卻大大的震動了,猛地轉過身朝她看過來。
西泠微微滯了呼吸,趕緊瞥開了眼,那人長發輕垂白衣微敞的模樣卻不斷在腦中閃回。
臉頰莫名熱燙,轉念想到他這模樣被那聞人鳶虹看了去,鳳眸壹冷,又是壹陣怒火攻心。
咳了聲,正想打破壹室忽冷忽熱的怪異氣氛,那人偏就輕輕柔柔地開口了。
“泠兒,妳來了。”
明明是很簡單的壹句話,卻讓她聽的悲從中來。
甩開不合時宜的胡思亂想,她幾步到他跟前,仰頭細心查看他的臉色。
“司徒,妳怎麽樣?我在園子裏看到……”
司徒攬上她的腰背,將她壓進了懷裏。而她還在絮叨的雙唇,同時遭到堵截。
心神壹震,她壹雙鳳眸瞪的很大,直直看進那壹雙離的很近很近的幽邃清眸,想確認此刻無比兇狠的抱著自己吻著自己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司徒玥琤。
如果是,他平日裏溫和清淡的性子上哪去了?
如果不是,他那雙映著自己模樣的眼眸中深深淺淺的情意又作何解釋?
腦中的壹團亂麻,全在他突然加深這個親吻的時候灰飛煙滅。她突然明白了,此刻眼前的人,是司徒,只不過是被下了藥的司徒!
她伸手用力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喘著氣,紅著臉,她還來不及說話,對方那輕輕柔柔的聲音卻又傳來。
“妳終於回來了。”司徒像是沒被她的拒絕影響,也沒被之前的親吻影響,只是無比溫柔的笑看著她。
於是西泠便又想起他那獨自等待的壹年光陰,壹瞬又軟化了。
“嗯,我回來了。”她垂眸輕應,任那微燙的指尖眷戀地輕撫過自己的側臉,而後流連在細致的下巴,而後緩緩擡高……
她壹咬牙,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頓住他的動作,對著那張俯下壹半的清雋容顏飛快道:“司徒!妳被下了藥!我去找聞人鳶虹拿解藥,妳等著,她壹定有解藥的!”
逃跑似的轉身,沒發覺對方手腕被制的那壹刻突變的臉色。她只是不想面對被下了藥的司徒,更不想讓自己迷失在被下藥的司徒懷中。
沒走兩步,卻被拉住了手臂。
“司徒?”她回頭,壹臉緊張。卻發現對方臉上已經沒了方才那柔情笑意,眉間打著褶,正靜靜的看著自己。
他這臉色倒是清明的很啊。她楞了楞,不解的喚了聲,“司徒?”
司徒松開她,徑自走到壹旁的桌邊倒了杯水,才道,“泠兒,我沒有……”
沒有什麽?西泠專註盯他的側影,卻沒下文,只聽他頓了頓後接著又道:“我只是喝多了。我沒事,妳走吧。”
這前後言行的大相徑庭讓西泠輕易察覺了不對勁。
她轉身朝門口慢悠悠的踱了兩步,突又折回,對那正喝著涼水的人問了句。
“妳沒有被下藥?”
司徒握著杯子的手指緊了緊,道,“沒有。”
“真的嗎?”她不信的再問,如果他沒有被下藥,那這壹切是怎麽回事?他的外套怎麽會被扯下來,他又怎麽會避回房間,並且對她……
司徒緩緩坐下,嘆了口氣道,“泠兒,我在引誘妳。不過現下看來,是失敗了。”
她震驚了。在好不容易理解了“引誘”二字的涵義後,倏然轉身。
眼角瞄到她的動靜,司徒苦笑著撫額輕嘆。
原本這生米煮成熟飯的計策,他是想借鑒來用在她身上的。
聞人鳶虹那點下藥的小手法,還逃不過他的眼。那些藥酒,他全部送給了那片草地。今晚他選的是後勁極強的烈酒,被楚風邢稱為七杯倒。那聞人鳶虹不過喝了四杯就醉的不省人事。之後的壹切安排,都只不過是為了引泠兒入甕……結果,她卻堅決對他喊停。而現在,她大概是生氣了。
他果然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兀自搖首,沒發覺那本該是往門口去的人,仍站在原地遲遲不走。
“其實,反,反正我們早就成親了。今晚,今晚天氣也不錯……就今晚……好了……”
耳邊突然響起這句零零落落的話,他怔了怔,側首朝那雙手後背的背影看去。
“泠兒,妳在說什麽?”她說,就今晚好了……什麽就今晚好了?
面上大火燎原,她慶幸此刻無人看見。咬了咬唇,她狠狠心,將所謂矜持與禮教全部拋掉,又道:“我是說,反正……反正我也不想同妳有什麽婚禮,這種事,也不用特意選個日子……”
說完,她小心的維持著呼吸,仍是不大敢轉身。但既然他為了留住自己連這種方式都用上了,自己再不努力壹下以表心意,也未免說不過去。沒錯,她明白,他今晚想做的,是徹底留住她。
即便前幾日在慕容山莊已經解開了心結,因為被聞人老頭提起了姻緣,他到底仍是不放心。
後面沈默了半晌,多半是被她嚇到了。良久,他的聲音才有傳出。
“什麽叫,不想同我有什麽婚禮?”卻是問的這壹句,並且語氣很不善。
該是時候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了。這麽想著,她狂亂的心跳穩了下來。
她轉過身,沒敢擡頭,硬著頭皮走向他。目光觸及那白色衣擺的時候,她站住,擡眸,俯視端坐的他。
“司徒,妳是那溪城主。我雖不願妳與別的女子成親,但也做不到大張旗鼓的嫁妳。那預言的後果,不是妳我願意擔就擔得起的。”她說的認真而誠懇,也從他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嚴肅,“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成親,沒有婚禮。妳覺得呢?”
司徒瞬也不瞬的回望著她,確認她所說的這番話,不是因為壹時沖動或其他,而是真的經過了深思熟慮,並且堅定不移。
他微嘆垂首,拉過她互絞到發白的雙手,收進掌心。
“這是妳留下的條件,是不是?”再度擡頭時,他笑的壹臉無奈。
就在他妥協說好的前壹刻,西泠又道:“而且妳也不可隨意扔下城主之位。”
這壹句,真正讓司徒冷下了臉。而這壹冷,讓西泠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如此!她就知道,他應對那預言的方式是卸下城主之位。可那樣做沒有任何幫助,只會讓世人覺得他是個不負責任的城主。無論那溪的城主換成誰,身懷命定姻緣的始終是他司徒玥琤。
“泠兒!”司徒語調轉沈,分明不想答應她的這個要求。
西泠及時回握他的手,阻止他到嘴邊的反對,“可是我很想當那溪的總管。司徒,妳不願陪我嗎?”
頭壹回被她用依賴祈求的眼神瞅著,司徒神色壹柔,忽然覺得自己今後難有翻身之日。
“好,我答應妳。來日泠兒若想試試成親拜堂的滋味,我也隨時奉陪。”再壹次,他表明了自己任她予取予求的心意。
西泠自然明了,清淺笑起,襯著屋內搖曳的燭火,越發覺得眼前白衣散發的男子好看起來,尤其是那清邃的眼眸中緩緩流淌的光亮……
匆忙瞥開視線,垂落的發絲微微掩去了她又燒了起來的臉頰。
咽了咽口水,她道,“司徒,我剛才拒絕妳,並不是因為……”臉上又燙了幾分,她沒法說完,換了個方式又道,“我以為妳被下了藥,難以自控。妳明白嗎?”
小心的回頭,迎上那雙發亮的雙眼。司徒淡笑看著她道,“泠兒不希望我做出後悔之事。”
沒錯沒錯!認真的點了點頭,又狀似不經意的瞥壹眼他微敞的襟口,西泠幹咳了聲,道:“司徒,妳這模樣,萬不可給別的女子看到。要知道,不是每個女子都像我這般有定力的。”
司徒輕笑出聲,伸手拂開她頰邊的發絲,溫柔道:“泠兒,妳可以不用這麽有定力的。”
“哢嗒”壹聲,她仿佛聽見什麽東西被開啟的聲音。於是下面的壹句話,便脫口而出。
“司徒,方才我的話,是認真的。”
司徒壹時怔然,像是在回想她方才那些話,西泠蹙了蹙眉,發覺自己並不是真的很希望他想起那兩句很不成體統的話。
當機立斷,她手壹攬,頭壹低,親上了今晚壹直在引誘自己的溫潤雙唇,直接用行動證明她的認真。
未幾,唇舌遭遇兇猛反侵……
誰在吻誰,誰把誰抱起,誰為誰寬衣……
是壹場清夜繾綣,是壹番發絲交纏。
有什麽,在情潮湧動的眼波中被遺忘,又有什麽,在輾轉交融的呼吸中被改變……
遺忘與改變,瞬息發生,而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話語,會被刻骨銘記。
相愛,不移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