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下）

蕭家，說起來也算是那溪城舉足輕重的家族之壹。
與傅家壹樣輔佐了司徒家上百年，受矚目程度卻遠不及傅家，甚至不及那歷史沒它悠久的關家。
其中的原因有大半與蕭家不夠旺盛的香火有關。
像是受到詛咒，不知從哪壹代開始，蕭家無論生了多少男孩，到二十歲能夠存活下來的永遠只剩下壹個。
在沒得挑的情況下，歷任的城主只能任命這唯壹壹名蕭家人為總管，不管此人究竟有無能力勝任。
由此導致的結局便是，“蕭總管”這個稱呼永遠沒有“傅總管”那麽令人肅然起敬，心悅誠服。很多情況下，“蕭總管”只是徒有其名，毫無實權。
而蕭遲煥算是少數能力卓絕足以勝任總管壹職的蕭家人之壹。他的出現曾經為蕭家掙回了不少面子。只可惜，好景不長。他的第壹個兒子生來帶病，甚至被壹些大夫診斷為活不過二十歲。於是他將希望寄托在別的孩子身上，但前提是，如果還有別的男孩的話。事實上，他不曾再有任何孩子。
後繼無人的蕭家，再度成為了司徒府的壹個影子。
而現在，連這抹最後的影子，也即將煙消雲散……
煙霧籠罩的室內，彌漫著助眠香的氣味。躺在床榻上的男人曾經強健的體格如今瘦如枯柴，夜以繼日的無法安睡完全耗盡了他的體力和神智。他正接近枯竭邊緣。
“老爺，二姑娘看您來了。”蕭家大嬸坐到床沿，輕聲喚著床上眉頭緊擰微斂雙目的男人。
西泠楞楞站在床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蕭二叔……”她訥訥的叫著。
記憶中的蕭二叔，高大勇猛，爽朗外放，怎麽都不會是眼下這般……形容枯槁的模樣啊！
床上的男人眼皮顫動，開合幾下仍是沒能徹底張開，似乎連睜眼這種動作都耗費了他太多的體力。
“哦……是泠丫頭……妳……很久沒……看我……啊……”
蕭遲煥開口說著，聲音低而虛弱，時斷時續，幾乎不成語。
記憶中的那聲音卻總是豪爽帶笑，中氣十足，每逢見她便會拍著她腦袋說……泠丫頭！今兒個又做什麽好事了啊？
那些年，她對司徒府裏的人通通缺乏好感，所以對這蕭總管，也總是用敷衍壹笑蒙混而過。現在想來，府裏欣賞她那些“好事”的，說不定就只有這個人了吧……
西泠上前幾步，蹲在床前，將自己的臉移到床上男人微微睜眼就能輕易看見的角度。
“是泠兒不對。您今日感覺怎麽樣？”
“很，好啊……泠……”說到壹半，蕭遲煥急促的呼吸了幾次，嚇了床前兩人壹跳。
兩人都想阻止他再開口，但此刻的蕭遲煥卻顯得異常的執著。
“嫁給雲兒吧……”他盡量清晰的咬著字句對西泠說道。
西泠壹怔，對他突然提出的請求感到非常意外。
蕭家大嬸將西泠的驚楞和為難看在眼裏，哀嘆壹聲，對著床上持續喃喃自語的男人勸說道：
“老爺。您別這樣。咱們不能那麽自私，咱們不能為了雲兒就誤了二姑娘的終身啊！”
聞言，西泠凝滯的臉色慢慢垮了下來。
蕭家大嬸在說反話……如果這大嬸不是打著讓她嫁入蕭家的算盤，又怎麼會那麽殷勤的請她住進南院，在她剛放下包袱來不及坐下歇會兒的情況下又拉她來到這裏拜見病入膏肓的蕭家大叔……
但是這樣動聽的反話，卻很有效果。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泠丫頭啊……嫁給雲兒吧……”
床上見著讓人心酸的蕭家大叔還在繼續喃喃自語。
蕭家大嬸則不知何時拿出了絹帕，開始小心翼翼的擦拭著眼角……
眼前這壹幕讓西泠悄然嘆息，這對夫婦，是在考驗她的同情心嗎？
“蘭姨，蕭二叔這是得了什麽病？”西泠力持冷靜，轉移到另壹個話題上。
“老爺兩個月前開始吃不下睡不了。大夫們都診斷不了，連鳳神醫也束手無策。情況越來越糟糕，只能用這熏香讓他暫時睡著。但是大夫說，這樣的辦法會影響他的神智……”
蕭家大嬸說到最後的聲音開始哽咽，令人動容。
是不治之癥啊……但突然得上這種病，未免有些不可思議了吧……西泠深感疑惑。
蕭家大嬸抽噎幾聲後，神色壹整，用壹副嚴肅而又傷感的神情看她，看的她心口發毛，頭皮發麻……
“二姑娘，老爺的糊話妳別放在心上，我們不會勉強妳的！”
又是反話！但……對她就是很有效！真是怪了，難不成她真的是所謂的吃軟不吃硬的性格？
很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的軟化，西泠甚至覺得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壹定帶著悲傷和不忍。否則，眼前的蕭家大嬸眼裏也不會閃動著名為得逞的光芒吧……
“蘭姨，除了成親，沒有別的方法了嗎？”她遲疑的問。
“妳是我們唯壹的，最後的希望。”蕭家大嬸斬釘截鐵的回答。
西泠良久的沈默……
哎……
她長嘆壹聲，不堪忍受房內的低迷氣氛和蕭家大嬸的眼淚攻勢，終於從房裏告退了出來。
唯壹的，最後的。
這個責任對她而言，太過重大。她從不把自己的存在看的多重要，也很享受不被關註的自在生活。
她不想成為什麽偉大的人物，她也還沒有那麽偉大，為了壹個陌生人而放棄自己的生活。但她做不出來對壹個除了她之外無人能救的人置之不理。
壹年前可以毫不猶豫的離開，是因為對這件事的印象僅停留在大哥告訴她的只言片語上，而且那時她壹心想離開，哪裏管得了那麽多人那麽多事；如今親眼見到蕭家老弱病殘的情形，親身感受到了籠罩在南院的愁雲慘淡，她開始有些猶豫。
至少，盡她所能吧。她想，盡管她還不確定，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
但當務之急，她得找出與爹的死有關的訊息。
離開無雙城之前，她從剛蘇醒的赫連刃雪那裏得到了壹個震驚的消息。
那個女人只是很肯定的說了五個字……不是飄雪樓。
能讓慕容清音動容的女人，西泠相信了她的話。
不是飄雪樓，那是誰？是誰殺了他爹和城主夫人，又嫁禍給飄雪樓？
這個問題，在從無雙到那溪的五天路程中，她考慮的無數遍，心中也已經有所計量。
首先，她要去找壹個人收集壹些消息。確切的說，是三個人。
壹年不見，她還真的挺想念那三個妖女的……
漫不經心走在南院通往大門的竹林中，西泠與壹架馬車錯身而過。
府裏竟然還有馬車通行，真是神奇啊……
停下腳步回身望去，那馬車簡單樸素，大小只能容壹人獨乘。
是什麽人啊……
“泠兒！妳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過來啊！”
壹個讓西泠頭大的聲音打斷了她心不在焉胡亂神遊的思緒。
轉頭壹看，竹林那端的北院門口，以壹群忙裏忙外搬東西的丫鬟仆人為背景，有三個人正閑閑站著，做著同壹件事……看她。
這竹林明明很濃密……她娘親的眼力未免太好了吧……
硬著頭皮穿過竹林，西泠隨意掃過三人臉色之後，姿態恭敬的垂首站在他們面前，壹壹點頭行禮。
“娘，大哥，上官姑娘。”
先開口回應她的是那上官姑娘。拿掉紗帽之後，那張眉目婉約的精致臉蛋吸引了無數眼神的註意。
“泠兒姑娘，常聽白姨提起妳的事。這壹年泠兒姑娘孤身在外，過的可好？”
美人就是美人，連聲音都如黃鶯出谷，只是這只黃鶯似乎對她沒什麽好感……
“不錯不錯。”聽出那話中的帶刺，西泠隨口應著。
不想擡頭，盯著自己腳尖的鳳眸瞇了瞇，她頗有些感喟。
離開才壹年，這那溪似乎開始與她八字不合起來了嘛……先是君華雍，現在是上官家的大小姐，怎麽好像每個人都對她不存好感啊……她真那麽本事，讓這些陌生人第壹次見面就討厭她嗎……
既然如此，她還是走開比較好，反正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娘，沒我什麽事的話……”
“怎麼會沒有！上官姑娘初來乍到，身邊也沒帶個知心的丫鬟，妳的任務就是好好陪著妳未來大……陪著上官姑娘，務必讓上官姑娘感覺賓至如歸。”
手中拿著鍋鏟的女人興致高昂的說著，並沒有註意到另外三人臉上都稱不上愉悅的神色。
“娘，這種事，大哥做不是更好嗎？”西泠涼涼提議。
“啊！對對……行了，泠兒，沒妳什麽事了，出去玩兒吧，早點回來吃飯！”恍然大悟的娘親終於對女兒放行。
“是，娘。上官姑娘，回頭見了。”
再壹頷首，西泠低垂的臉上浮現了輕松笑容。
可是她才轉身而已，手腕就被人用力拉住了。
西泠驚詫回頭，看進壹雙深沈瞪她的眼。
“大哥？”她眨眼疑問。
這兩個字壹出，手腕上的五指像是被燙到壹般，以閃電般的速度收回。
傅秋朝眉頭動了動，眼中已然壹派平靜無波。
“出去別做蠢事。”他說，語氣如兄長告誡妹妹壹般。
原來是擔心她又去做壞事啊……西泠明了挑眉，而後她笑了。
大哥這般認真嚴肅的告誡，莫名讓她覺得很好笑。
爹都已經過世，她不會再做那些蠢事了。事實上，在壹年前與娘親的長談之後，她就已經明白自己做錯了，所以，大哥的擔憂完全是不必要的。
這樣壹想，西泠終於明白，爹的那件事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她淡忘，完全不再影響她了！
該謝謝大哥的再度提及，否則，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解脫了呢！
笑意更深，她誇張的行了個屈膝，恭敬的聲音依稀帶笑。
“是，大哥。”
而後轉身踩著輕快的步子離開，留下身後神色各異的三個人。